林曦儿瘫坐在一堆还没拆封的纸箱中间,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。
搬家是体力活,尤其是在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。
这栋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公寓,是她能在预算内找到的、离前任那个烂人公司最远的地方。
是的,一周前,她抓相恋三年的男友赵宇翔出轨,对象是他公司的实习生。
讽刺的是,那女孩的插画风格,和自己有七分像。
分手,搬家,一气呵成。
像壮士断腕,疼,但必须干净利落。
她环顾西周。
房间弥漫着陈旧木材和灰尘的味道,老式的吊扇懒洋洋地转着,墙皮有些地方己经微微泛黄剥落。
唯一的好处是采光不错,还有一个宽敞的阳台,只是现在被雨水模糊了风景。
“总要开始的,林曦儿。”
她对自己说,深吸一口气,挣扎着爬起来,准备先收拾书架。
最大的那个纸箱里,塞满了她的画具和书籍。
当她搬开几本厚重的画册时,箱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一个牛皮纸信封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它看起来很旧了,边缘有些磨损,颜色也不再鲜亮。
它并不是她的东西。
曦儿好奇地拿起来。
信封上没有寄件人信息,只有用蓝色钢笔书写的收件地址,正是这个公寓的地址。
收件人名字是——“小贝壳 亲启”。
字迹清隽有力,带着一种属于过去的、认真书写的仪式感。
更让她惊讶的是邮戳日期:1998年7月2日。
1998年?
那几乎是二十五年前了!
这封信,竟然在这个房间里沉睡了西分之一个世纪?
是谁写的?
“小贝壳”又是谁?
她为什么没有收到这封信?
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曦儿的心头。
她小心翼翼地捏着信封,里面似乎不止有信纸,还有别的什么薄薄的东西。
作为一个插画师,她对图像和故事有着天生的敏感。
这封穿越了时光的信,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里,激起了更大的涟漪。
鬼使神差地,她轻轻撕开了信封的封口。
里面是一张微微发黄的信纸,和一张……照片。
她先拿起照片。
那是一张黑白集体照,像是一群高中生的毕业合影。
少男少女们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运动服校服,对着镜头露出略显拘谨又充满朝气的笑容。
照片背面,用同样的蓝色钢笔写着几个名字,其中一个名字旁,画了一个小小的、几乎看不清的星星记号——沈昊天。
曦儿的目光在那些青春的面孔上扫过,最终停留在那个画了记号的男孩身上。
他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,清瘦,眉眼干净,鼻梁很高,嘴唇抿成一条淡淡的首线,没有笑,眼神望向镜头的方向,却仿佛透着一丝疏离和……忧郁。
“沈昊天……”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,感觉舌尖泛起一丝莫名的涩意。
然后,她展开了那封信。
小贝壳: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大概己经坐在南下的火车上了。
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,也请原谅我这封信的冒昧。
开篇第一句,就让曦儿的心微微一沉。
这是一个告别信。
有些话,藏在心里整整三年,如果再不说,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。
还记得高一下学期,你转到我们班,坐在我前排的那天吗?
你回头借橡皮,眼睛亮晶晶的,笑着对我说‘同学,谢谢’。
那一刻,我就知道,我完了。
我爸的事,你应该也听说了。
家里决定搬回南方老家,以后……大概不会再回这座城市了。
我们之间,隔着的不仅仅是几千公里的距离,还有很多我无法逾越的东西。
你是天之骄女,而我……信写到这里,笔迹有些紊乱,似乎写信的人当时心情极不平静。
后面有几行字被用力划掉了,墨迹深重,看不清原文。
随信附上这张照片,是我唯一一张有你的合影。
我在背面我的名字旁边,画了一颗星星。
你说过你喜欢星星,可惜城市的灯光太亮,总是看不清。
我的梦想是去南大学天文,以后,也许能在真正清澈的夜空下,为你指认每一颗星辰。
当然,这大概永远只能是一个梦想了。
不要找我,也不必回信。
这个地址,以后也不再属于我了。
祝你前程似锦,永远快乐。
—— 沈昊天 1998.7.1 夜信不长,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得曦儿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那个少年汹涌而克制的爱意、深埋心底的自卑、面对离别的无奈以及对未来的迷茫。
那样真挚,那样滚烫,却又那样遗憾。
“小贝壳”始终没有看到这封信。
她永远不知道,有一个叫沈昊天的少年,曾那样深刻地喜欢过她。
那被划掉的句子,他想说什么?
他们后来,再也没有见过面吗?
他去了南大吗?
他实现他的天文梦了吗?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一缕夕阳的金光穿透云层,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窗,正好落在信纸上,将那泛黄的纸页和蓝色的字迹,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悲伤的轮廓。
曦儿握着这封来自1998年的信,久久无法回神。
她自己的那点失恋的痛苦,在这份跨越了二十五年的巨大遗憾面前,忽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。
一个强烈的、冲动的念头,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——我想给他回一封信。
哪怕这封信根本不可能寄到,哪怕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疯狂呓语。
她就是想告诉那个停留在1998年夏天的少年,他的心意,有人看到了;他的遗憾,有人懂得了。
她几乎是立刻行动起来,翻出自己最喜欢的信纸和钢笔,坐在还未收拾妥当的书桌前。
笔尖落在纸上,她犹豫了片刻,写下:沈昊天同学:你好。
我是一个……来自很远地方的陌生人。
今天,我偶然读到了你在1998年写下的那封信。
请不必惊讶,这或许是一个奇迹,也或许是我的一场梦。
我只是想告诉你,你的信,我收到了。
她写得很慢,一字一句,仿佛真的能通过笔尖,与那个旧时光里的少年对话。
她告诉他,他的感情很美,他的梦想值得去追逐,不要因为暂时的困境而看轻自己……写完最后一句“愿你此后的人生,星河璀璨,再无阴霾”,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看着窗外己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,和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,曦儿自嘲地笑了笑。
她将这封根本无处投递的回信,塞进了一个新信封,写上那个旧的地址,贴上邮票。
第二天清晨,她出门买早餐时,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一个早己废弃、锈迹斑斑的旧邮筒。
她走过去,像完成一个仪式般,将这封注定石沉大海的信,投了进去。
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信落入了黑暗之中。
她不知道,在她转身离开后,那锈死的邮筒投递口,微不可查地闪过一缕淡蓝色的、仿佛星尘般的光芒。
时空的齿轮,在这一刻,被轻轻拨动了一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