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福整天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下,自言自语。
夏天穿棉袄,冬天打赤膊,见人就傻笑,口水流到胸口都不知道擦。
村里孩子常拿石子丢他,他也不恼,只是抱着头"嘿嘿"笑。
"傻子是村里的守村人。
"我奶奶总这么说,"有他在,村里的灾啊祸啊就都冲他去了。
"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,首到那年夏天。
那是个闷热的午后,知了叫得人心烦。
我和铁柱在河边摸鱼,远远看见一个陌生人摇摇晃晃地朝村子走来。
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,衣服破烂,脸上脏得看不清模样,走路时左脚拖着地,像条瘸腿的狗。
"又来个傻子。
"铁柱撇撇嘴,"咱村有阿福一个还不够啊?
"陌生人走到村口,突然站住不动了。
他仰头看着那棵歪脖子枣树,喉咙里发出"咯咯"的笑声,然后开始用头撞树干,"咚、咚、咚",听得人牙酸。
阿福原本在树下打盹,被吵醒后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傻笑,而是缩成一团,浑身发抖。
我第一次在那张总是挂着口水的脸上看到了恐惧。
"滚开!
"阿福突然尖叫,"这是我的地方!
"新来的傻子停止撞树,歪头看着阿福,咧开嘴笑了。
我注意到他的牙齿异常整齐洁白,与那张脏脸极不相称。
"轮到我了。
"他说,声音清晰得不像个疯子。
那天晚上,村里出了怪事。
先是张婶家的鸡全死了,每只鸡的脖子上都有两个小孔,像被什么咬过,但血一滴不剩。
接着王叔说他看见两个黑影在祠堂前跳舞,一个矮胖,一个瘦高,月光下没有影子。
最吓人的是赵太爷家。
八十岁的赵太爷是村里最见多识广的人,半夜他拍着铜盆把全村人都吵醒了,说窗外有人对他笑。
"是那个新来的傻子!
"赵太爷的白胡子一颤一颤,"他趴在我窗台上,眼珠子会发光!
"村长带着几个壮小伙举着火把找遍了全村,最后在祠堂后墙根下找到了那个新傻子。
他蜷缩在那里,怀里抱着个东西。
火把凑近一看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——那是只死猫,己经被啃得只剩一半。
"轮到我了。
"傻子抬头看着众人,嘴角还挂着猫毛。
第二天,赵太爷把村里几个老人叫到他家堂屋,我也被奶奶带了去。
赵太爷的烟袋锅在昏暗的屋里一明一灭。
"咱村的规矩,一个村子只能有一个守村傻子。
"赵太爷吐出口烟,"阿福当了三十年,该换了。
"我这才知道,原来每个村子的傻子都不是天生的。
赵太爷说,很久以前有个游方道士经过村子,教了祖先这个法子:选一个外乡人,用特殊的方法"封"住他的魂魄,让他变成傻子,替全村人承受厄运。
"阿福原本是货郎,"赵太爷眯着眼回忆,"那年村里闹瘟疫,就选了他。
"我听得后背发凉:"那新来的...""是老天送来的替身。
"赵太爷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,"他自己说了,轮到我了。
"当天夜里,我被一阵奇怪的吟唱声惊醒。
透过窗缝,我看见全村人举着火把,朝祠堂走去。
被两个壮汉架着的新傻子赤着脚,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。
阿福跟在后头,脸上不再是往日的痴傻,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。
祠堂前的空地上早己挖好了一个坑,坑底铺着陈年的糯米和香灰。
新傻子被推进去时没有挣扎,只是不断重复着:"轮到我了,轮到我了..."赵太爷捧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,取出一根生锈的铜钉和一把小锤。
阿福接过锤子时,手竟然很稳。
"封魂钉下,灾厄转移。
"赵太爷高声念道,"一钉封天灵,百祸不侵..."铜钉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
当阿福举起锤子时,新傻子突然抬头看向人群。
那一刻,他的眼神清明得可怕。
"你们都会后悔的。
"他说,声音完全变了,"下一个是谁?
"锤落钉入的声音被淹没在突然刮起的大风中。
当最后一锤落下,新傻子的眼神瞬间涣散,嘴角又流出了熟悉的口水。
人群发出松口气的叹息。
只有我注意到,阿福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,他的左脚突然有点跛。
三天后,阿福失踪了。
有人说看见他穿着体面地坐上了去县城的驴车,眼神清明,说话利索,完全不像个傻子。
新来的傻子接替了阿福的位置,每天坐在歪脖子枣树下自言自语。
村里再没出过怪事,收成也一年比一年好。
去年我考上大学,临走前去看了那个傻子。
他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,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。
当我转身要走时,他突然抓住我的裤腿。
"轮到你了。
"他抬头看我,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清明,"下一个是谁?
"我吓得甩开他跑出老远,背后传来他癫狂的大笑声。
现在每次打电话回家,我总会问起那个傻子。
听说他又开始说一些奇怪的预言,最近总在村口数过路的外乡人。
而更让我睡不着的是,上个月妹妹在信里说,村里小学新来了个年轻老师,走路时左脚有点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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