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王夫君

红烛高照，映着满室的喜庆，却驱不散苏府门口那如坟地般的死寂。

今日是苏府庶女苏清芷的大喜之日，可高门紧闭，连一声鞭炮都未曾响起。

一顶简陋的小轿，两个面无表情的轿夫，便是她全部的迎亲队伍。

没有喜婆，没有嫁妆，更没有一个送嫁的亲人。

她就像一件被丢弃的物件，被悄无声息地送往京城人人谈之色变的废王府。

轿子落地，一阵阴风卷起地上的枯叶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素手掀开轿帘，指尖却下意识地抚过袖中那个小巧的银针包——这是她在药谷苦学十年，唯一带出的依仗。

“喜”字背后，是吃人的刀。

她低头，一步踏过门前那盆烧得半死不活的炭火。

火星微弱，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。

洞房内，龙凤烛的火苗不安地跳跃，将一道颀长的身影投在墙上，扭曲而压抑。

萧绝就坐在轮椅上，一身玄黑色的喜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，一双眸子阴鸷得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
他并未按规矩掀开她的盖头，喜帕下的世界一片血红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良久，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，不带一丝温度：“苏家倒是舍得，送了个活物过来。”

苏清芷身子一颤，盖头下的双手紧紧攥住。

“记住你的本分。”

萧绝的声音再次传来，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，“你若敢逃，本王让你生不如死。”

逃？

她又能逃到哪里去。

苏清芷缓缓跪下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卑微而颤抖：“妾身……不敢。”

她顺从地垂下头，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清明与锐利。

就在方才，他开口说话的瞬间，气息震动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脉象的波动。

那脉象虽沉滞虚浮，却暗藏一股潜龙在渊般的力道，绝无一丝久病瘫痪之人该有的淤塞之征。

他的双腿经络并未完全断绝，这残废，装得倒是有模有样。

夜渐渐深了，萧绝挥退了所有试图进屋伺候的侍女，偌大的新房里，只剩下他与她，一个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，一个在床边枯坐。

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
苏清芷刚想褪下繁重的嫁衣，却听见床榻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。

那声音极轻，若非她五感过人，几乎就要错过。

她心中一动，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。

借着昏暗的烛光，她看见萧绝原本冷峻的面容此刻竟有些扭曲，额角渗出涔涔冷汗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，似乎正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剧痛。

好机会。

她屏住呼吸，蹲下身，状似整理他垂落在地的袍角，指尖却飞快地搭上了他的手腕。

脉搏触手的瞬间，她那被药草浸润了十年的百草之体，立时感知到一股极阴寒的毒气，如附骨之疽般盘踞在他奇经八脉之中。

是“玄冥引”！

苏清芷心头巨震。

此毒阴狠至极，无色无味，中毒初期毫无征兆，只会潜伏体内，十年不散，待毒气深入骨髓，便会日夜侵蚀中毒者的筋骨与神志，使其求生不得，求死不能。

最可怕的是，此毒极难察觉，寻常大夫只会当是顽固旧疾来医治，越治越糟。

看他这情形，毒气盘踞至少己有八九年光景。

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，从袖中摸出那只银针包。

她捻起一根最细的毫针，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刺，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。

她迅速将血珠抹在一旁早己备好的药粉上，轻轻捻匀。

她的百草之体，血液中蕴含着百草精华，对天下奇毒都有着天然的克制力，虽不能根除，却可短暂中和“玄冥引”的霸道毒性，为他换得片刻安宁。

她悄然绕到萧绝身后，趁他意识模糊之际，捻起银针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后颈风府、哑门、天柱三处大穴上三针连点。

手法轻得如同蚊子叮咬，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。

几息之后，萧绝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，额上的冷汗也止住了。

苏清芷心中微定，正欲悄无声息地收回银针，手腕却猛地一紧，像是被一只铁钳死死箍住！

她心头一跳，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恢复了清明的眸子，那眸光锐利如鹰，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看穿。

“你对本王做了什么？”

萧绝的声音沙哑，却带着致命的危险。

苏清芷吓得“花容失色”，手一软，银针悄然滑入掌心，整个人瞬间伏倒在地，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：“王……王爷饶命！

妾身见王爷似乎十分痛苦，心中不忍，不敢擅自用药……只是……只是在家中学过几手按摩的法子，斗胆为王爷按了按穴道……”她的眼神惊惶无措，语气却在颤抖中保持着一丝稳定，既像是一个被吓坏的无知妇人，又恰到好处地解释了自己的行为。

萧绝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盯着她，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。

良久，就在苏清芷以为自己即将被他捏碎手腕时，他忽然松开了手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：“按摩？

苏家的庶女，会的倒是不少。”

他顿了顿，声音愈发寒凉：“下次，再敢未经允许碰本王，本王就剁了你的手。”

话虽说得狠戾，却终究没有再追究下去。

苏清芷慌忙叩头，连声道着“妾身再也不敢了”，然后手脚并用地退到房间的角落，将自己缩成一团，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。

她低着头，看似瑟瑟发抖，心中却是一片清明。

他并未完全麻痹，也并未相信她的说辞。

但他同样没有立刻杀了她。

这便说明，方才那一针的效果，己经在他心中划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。

一个常年被剧痛折磨的人，是绝不会拒绝任何一丝缓解痛苦的可能的。

这第一步棋，她走对了。

次日清晨，天还未大亮，房门便被“砰砰”敲响。

管事周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：“王妃，柳侧妃前来探望了。”

苏清芷一夜未眠，闻言缓缓起身，整理好仪容，换上一副怯弱恭顺的表情，前去开门。

门外，一身桃红锦衣的柳如烟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，脸上挂着得意而刻薄的笑意。

她上下打量着苏清芷素净的脸庞和略显苍白的脸色，故作关切地用帕子掩了掩唇角。

“哎呀，苏妹妹，你可算开门了。

姐姐我这一大早就担心得不行，”她说着，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在苏清芷身上刮来刮去，“听说昨夜王爷旧疾复发，发起狂来，当场就打死了两个不知事的侍女？

啧啧，妹妹你初来乍到，没被吓着吧？

可还安好？”

这话里话外，既是炫耀自己对王府内情的了解，又是赤裸裸的威胁与下马威。

苏清芷仿佛被她的话吓到了，垂下头，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多谢侧妃娘娘关心……妾身……妾身无事。”

她这副懦弱不堪的模样，显然取悦了柳如烟。

柳如烟得意地一笑，径自走进屋内，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下，斜睨着苏清芷：“既然无事，那就给本侧妃奉杯茶吧。

这王府里的规矩，想必苏妹妹还要慢慢学才是。”

“是。”

苏清芷低眉顺眼地应下，转身去倒茶。

她端着茶盏，小心翼翼地走到柳如烟面前，双手奉上。

因为“紧张”，她的指尖微微颤抖，茶水都险些洒出来。

柳如烟就在她指尖触碰到茶盏的瞬间，忽觉手腕猛地一麻，一股诡异的无力感瞬间传遍整条手臂！

“哐当！”

一声脆响，精致的白瓷茶盏脱手而出，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。

滚烫的茶水溅了柳如烟一身，惊得她尖叫着跳了起来。

“你这个贱人！

你想烫死我吗？！”

柳如烟又惊又怒，指着苏清芷就要发作。

可她一抬头，却见苏清芷比她还要惊慌失措，一张小脸煞白，连忙跪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，嘴里不停地道歉：“侧妃娘娘恕罪！

妾身不是故意的！

妾身手笨……”在她慌乱拾捡碎片的动作中，无人察觉，一抹极淡的淡绿色药粉，随着她宽大袖口的拂动，悄无声息地落入地砖的缝隙中，转瞬不见。

苏清芷心中冷笑。

那茶水中，她早就混入了一味微不可见的“软筋散”。

分量极轻，只够让柳如烟的手臂在一瞬间脱力，事后就算请来大夫，也绝对查不出任何端倪。

想给她下马威？

这第一局，她己经悄然落子。

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，却又抓不住她任何把柄，最终只能在丫鬟们的簇拥下，骂骂咧咧地拂袖而去。

望着柳如烟狼狈的背影，苏清芷缓缓站起身，拍了拍衣角的灰尘。

这王府，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。

萧绝身上的毒，柳如烟的刁难，还有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。

光靠袖中的银针和那点随身携带的药粉，远远不够。

她必须尽快拿到更多药材，不仅是为了自保，更是为了……她的目光，不自觉地飘向了内室那张空无一人的床榻。

想要在这里活下去，甚至扭转乾坤，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筹码。

而那个男人，就是她最大的筹码。

苏清芷深吸一口气，心中己然有了计较。

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，朝着门外走去，正好撞见闻声赶来的周管事。

她对着周管事福了福身，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柔弱又略带病容的表情，声音轻柔地开口：“周管事，妾身自幼身子骨就弱，一路舟车劳顿，如今更是有些撑不住。

不知……府中的药房，可否容妾身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