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鸡腿之殇“金宝，快，吃鸡腿。”在这个到处闹饥荒的年代里，有肉吃已经是奢望，
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一个鸡腿。那鸡腿明黄黄的，泛着油光，
一股浓郁的香味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飘散，渗入鼻腔，惹得口水在嘴边流淌，
肚子也闹起了革命。我无声的接过那只鸡腿，并没有开吃，奶奶笑逐颜开的摸了摸我的脑袋，
微眯着眼睛，轻轻道，“吃吧，吃吧，多吃点，我的大孙子要多吃才会长大。”我点点头，
随后她便出去了。我将鸡腿藏在口袋里，目光停留在窗外，那一张破旧的草席上。
草席里包裹着的，是我的母亲，她这一生，就结束在这破烂不堪的草席里。
母亲是被父亲骗来的，这条村子依山而建，十分偏僻，自然也十分贫穷，
要娶到老婆实属不易，父亲有幸读了几年书，又出了村子，以一副斯文人的模样，
骗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回来。母亲以为找到了良人，满心欢喜的跟父亲结婚，
幻想着以后幸福的生活，不料婚后第一天，父亲就暴露出了真面目。所谓读书人，
不过是他骗人的把戏，他虽读过书，认得字也不多，性格又懒散，身子瘦弱做不得苦力，
在城外根本难以谋生，出城一趟，花光了积蓄，除了这个傻傻的女人，什么也没赚回来。
新婚第二天，母亲就被奶奶叫上山背柴火，几十斤重的干柴，压的沉沉实实，母亲身材矮小，
被那一捆干柴压的喘不过气来，奶奶在后面不停的催促，“快点走，一点事干不了，
娶你回家做什么？”憨厚的母亲想着也是，嫁人了肯定要帮忙干活，只是实在是太重，
她小声道，“婆婆，能不能少捆一点？太重了。”“重什么重，哪个女人不是背那么多，
就你娇气，习惯了就好，快走。”母亲只得咬牙背着走。路上遇到同村人都难免夸赞一句，
“童家的，你这儿媳妇可以啊，一次能背那么多柴火。”奶奶张扬着脸，一脸自豪，“那是，
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。”也有人见母亲面色发白，好意提醒道，“童家的，
你这媳妇这么瘦小，可别压坏了。”奶奶立马耷拉着脸，满脸不屑，“哪那么娇气，
背着背着就习惯了。”背完柴火，母亲又去河里洗衣服，去地里种菜，一天下来，
忙的晕头转向，好不容易熬到饭点，又要洗菜做饭。母亲手巧，很快就做好了一桌饭菜，
奶奶却只丢给她一个木碗，“你自己盛着粥，到一边吃去。”母亲不解，愣在原地。
奶奶却说，“你是新媳妇，还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，什么时候给我童家生个大孙子，
你才有机会上桌。”母亲一脸委屈，眼眶泛红，望着父亲，希望父亲能说一两句话，
不成想父亲只顾吃饭，连一个眼神都未曾落到她身上。母亲撇撇嘴，暗自叹气，
只能无奈转身，转身那一刻，父亲叫住了她，母亲以为父亲会帮她，充满惊喜的回过头来，
不料父亲只是说，“你去村口给我倒点酒来”母亲满眼诧异，她从不知父亲还好酒，
见她发愣，父亲不耐烦道，“快去啊，愣在那里干什么！”这一刻，母亲的心跌落至谷底，
心中美好的期盼在那一刻浩然崩塌。待她回来，家人已经吃完饭，看着桌子上的空碗，
母亲不禁一股委屈涌上心头，竟一根野菜都没有留给她。她默默的吃下那碗稀粥，收拾碗筷，
奶奶还给她立了规矩，每天睡前必须帮二老洗脚！待她忙完，已至深夜，
后背上传来一股热辣辣的疼痛，那是背柴时被压到的，而父亲不顾她的不适，
在她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欲望，无视她脸上落下的泪水。第二日天还未亮，她便要起床干农活，
自从有了她，奶奶身子爽朗多了，心情也愉快了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母亲身上。
爷爷也对母亲指指点点，仿佛她是一个佣人，一个免费的佣人。父亲偶尔做做散工，
大部分时间也在家里喝酒。他从来不帮母亲分担家务，在那个年代，
仿佛女人天生就是干活的工具，照顾伺候男人是理所应当。伺候公婆，照顾丈夫，承包家务，
甚至照顾小姑子，母亲本以为，此生会这么忙忙碌碌的过一生，她也认了，无非就是累点，
她并非不能吃苦之人。可她没想到，生活，远不止一个累字。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，
刺骨的寒风叫嚣了一夜，母亲推开房门便直打哆嗦，她裹紧身上的棉衣，往手中哈了哈气，
便开始干活。洗完衣服回来，她的手已通红，僵硬的仿佛失去了知觉，
奶奶指挥她去鸡窝里将鸡蛋掏出来，那被冻僵的手一时没抓稳，那鸡蛋从手里滑落，
地上留下一抹明黄…听到动静的奶奶边骂边从房间跑出来，声音尖锐的刺耳，
“你这个贱蹄子，你想干什么？”“你居然打烂我一个鸡蛋”“你说说你这个废物，
你能干什么？”“我这一个鸡蛋多珍贵，就这么被你糟蹋了。”望着地上散开的鸡蛋，
她心痛到了极点，指着母亲又是一顿数落，“你成天的，除了吃还会干什么？
一点小事都做不好，让你进门真是我童家倒了大霉，”母亲十分委屈，这些日子她当牛做马，
从未吃饱过，结果竟被这样数落，她还了一句嘴，“婆婆，我又不是故意的，
你怎么这么说我”母亲这一回嘴，奶奶便不得了了，她当即一巴掌过去，将母亲直接打懵了，
“好啊，居然敢跟我顶嘴了”“我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，
让这么个贱骨头进了我家”“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，一点不知道尊重长辈，
还敢跟长辈顶嘴，我看你就是欠收拾。”母亲捂着吃痛的脸，眼里泛着泪花，
她还未反应过来，便听得父亲那充满怒气的声音，“大清早的，吵什么！
”奶奶掐着嗓子往屋里喊，“儿啊，你这媳妇不得了了，打烂了鸡蛋还骂我。
”母亲被她这副张口就凭空捏造的嘴震惊了。父亲一听，那还得了，他套上外衣，
气势汹汹的走出来，二话不说，揪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，母亲被他拖至屋内，
奶奶脸上扬着得意的笑容。屋内传来母亲的喊叫声，还有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，
以及爷爷边吧嗒着烟，边幸灾乐祸，“打的好，这种女人就该收拾一下。
”这是母亲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绝望。没多久，母亲怀孕了，本以为怀孕后能改变现在的生活，
然而并没有，她依然要做各种粗重的农活。眼看着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，
爷爷托人找了个医生，好说歹说让人家给看看性别。结果是女的，爷爷阴沉着脸，
一把打掉了母亲手里的碗，“吃什么吃，浪费粮食，真是不争气，怀了个赔钱货。
”爷爷一脸鄙夷，自此，母亲要做的活更多了，也许，她们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母亲自己流产。
可母亲偏偏不让她们如意，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，姐姐出生了。怕爷爷奶奶将姐姐卖掉，
母亲对姐姐寸步不离，干活也是将她背在身后。第二年，母亲又怀孕了，
但有一次劝说父亲别喝太多酒，被父亲打了一顿，流产了。又一个月后，母亲有了我。是的，
她的身体从未得到休息，又生下了我。2 生死抉择我是孙子，是大胖小子，
爷爷奶奶高兴坏了，所有人都围着我转，丝毫不在意虚弱的母亲，以及她身下那一滩红。
还是稳婆发现的不对劲的母亲，她当时便让父亲带着母亲去医院。奶奶却犹豫了，
心里盘算着，“去医院？那得花多少钱？”“女人生孩子，流血很正常，不必大惊小怪，
稍后我弄些药敷一下就没事了”她不甚在意，稳婆急得直跺脚，“哎呀，瞎说什么，
这么大的流血量，若不上医院，恐怕小命都保不住”“快去吧，人命关天哪！
”说到人命关天，父亲还是有些害怕，或许他怕担责任，还是准备带母亲上医院，
“真是晦气。”他先是唾骂一口，眼里没有一丝心疼。奶奶一把拉住他，“去什么去，
我们哪有钱！”虚弱的母亲将她们的谈话全都听进去了，她强撑着一口气道，“婆婆，我，
我嫁过来的时候，不是，带了一些钱吗？求求你，拿出来，
让我治治病吧”泪水在她脸上肆意的流淌，她哀求道，“有财，公公，婆婆，救救我吧，
我的孩子还这样小，她们不能没有母亲。”“求求你们，送我上医院”提到那笔钱，
奶奶脸色一变，看向母亲的眼神更是厌恶，“那笔钱要存着盖房子，给有银置办嫁妆，
还有预防有突发急事，这要是给你用完了，我们家怎么办？
”心如刀绞的母亲对这群冷漠的人已失望至极，“可那是我的钱！”她尝试捍卫自己的权利，
然失血过多的她再说出这句话时毫无威慑力。一向沉默的小姑子开口了，“娘，
你说过要给我置办嫁妆的！”奶奶看了她一眼，又看着母亲，“什么你的我的，
你嫁到我们家，这就是我们家的！”“我就说你这个小贱人就是矫情，哪个女人不生孩子，
偏你就不一样？”“你且好好忍忍吧，休息一下自然会好的。”听着，
父亲也从门口退了回来，坐在角落，眼见这家人冷血至极，
母亲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稳婆身上，她紧紧的抓着稳婆的衣角，
颤抖的双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，“稳婆，求你了，你救救我吧，我的孩子这么小，
可不能没有娘。”说完，她眼睛一闭，眼泪断线般滴落在地上，一滴一滴，
在地上留下一滩滩印迹。稳婆心中不忍，定了定神，怒道，“今天你们要不把她送医院，
我就将事情捅到村干部那里去，到时候看你们一个个的，都要去蹲牢子。”奶奶这才害怕了，
骂骂咧咧的将母亲送到医院，母亲这才保住了一条命。只是此后身体虚弱，
时不时身上便会疼痛难忍，奶奶觉得上回给她花了那么多钱，不让她多生几个吃亏似的，
这些年，母亲怀了很多次，但身体支撑不住，每次都没留住。奶奶骂她，父亲也拿她发泄。
为了维持生活，父亲不得不出去做工，累了回家便找母亲撒气。爷爷喜欢抽烟，
有一次让母亲去买些烟丝回来，母亲说没钱，爷爷便直接拿烟筒往母亲身上砸。“狗日的，
若不是你花了家里那么多钱，家里也不至于这么穷。”奶奶也白眼以对，附和道，“就是，
赔钱货，这几年一个子都没下，真是废物。”“你看隔壁家媳妇，都生几个了，你再看看你，
真是浪费粮食，我看你晚饭也别吃了，滚出去，省的在心里碍眼。”母亲不敢说话，
生怕挨打，她只能默默的走出去，姐姐拿碗准备吃饭，也被打出去了，“吃什么吃，
你跟你妈一样，都是赔钱货。”奶奶夺过姐姐手里的碗，护在怀里，
看着姐姐的眼神充满敌意。姐姐吓得瑟瑟发抖，哭着跑了出去。透过窗户，
我能看到她们抱在一起抽泣。抽泣声传到父亲耳朵里，他烦躁的将手里的碗摔在地上，
冲出去将母亲拖进房间。他将门反锁，姐姐拍着门大哭，母亲一声不吭，
只有父亲的声音从屋内传出，像极了地狱里的恶魔之声，令人心里发颤，毛骨悚然。
“我打死你！”“我让你没用！”“我让你哭！”“老子的运气都让你哭没了！
”姐姐不敢再哭，她捂着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。我想上前安抚她，奶奶拉着我，
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，她脸上一阵和颜悦色，将菜往我碗里夹，如往常般喂我吃饭，“来，
大孙子，不要理她们，我们吃饭。”“多吃点，我家金宝才有出息。”至此，
家里再没有哭声，我也不敢哭。3 绝望深渊母亲终于又怀上了，这次，她很小心，
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，我心生期待，常常摸着她的肚子，里面居然会动。叫我一脸惊讶，
母亲笑道，“金宝不怕，那是你的弟弟妹妹跟你玩呢。”我点头，对弟弟妹妹更加期待了。
母亲上山干活时运气好，挖到了一根小参，她悄悄地带着我跟姐姐将它卖了，
人参虽小可也换了一笔钱，母亲带着我们逛集市。买了新衣服，新鞋，还有新书包，
我高兴的手舞足蹈，经过照相馆时，我跟姐姐磨着母亲去拍了一张照片。母亲买了很多东西，
可没有她自己的，我问她，“娘，你怎么不给自己买点东西？”母亲蹲下身，摸着我跟姐姐，
“娘啥也不缺，娘要把钱给你们留着，给姐姐办嫁妆，给金宝娶媳妇。
”母亲幻想的将来很美好，我也承诺，等我长大了，要带她跟姐姐到城里生活，
再也不让人欺负。母亲看着我们一人拿一个糖，脸上的笑容比我们手中的糖果更甜。
连空气都带着一丝清甜。回到家，父亲见我们拿这么多东西，怒从心来，死死抓着母亲的手，
恶狠狠道，“你哪来钱买这么些东西？你又乱花我的钱！”母亲有一瞬间的慌乱，
父亲平时并不会这么早回来，今日提前回来不说，且看着心情不好。她只能实话实说，
不料父亲竟直接一巴掌过去，“有钱不上交，你还敢出去买东西。”“把钱给我！
”母亲不肯，将钱死死拽在手里，“钱要留给孩子们！”“你放屁，老子欠了赌债，
再不还钱，老子就要被人打死了。”他粗暴的从母亲手里抢走了钱，还将母亲推到地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