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京当铺

第一章 霜降·印纹霜降的寒气裹着枯叶，撞在“向京”当铺的木门上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京时序坐在柜台后，指尖捏着枚磨得光滑的银毫，笔尖悬在当票上方——面前的青石板上，摆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，盒面雕着缠枝莲纹，纹路深处积着暗褐色的包浆，一看便知是百年以上的旧物。

来当盒子的是个老秀才，鬓发斑白，长衫洗得发白，袖口还沾着墨渍。

他把木盒推过来时，手微微发颤：“掌柜的，这是家传的物件，实在是孙儿要去京城赶考，凑不齐盘缠，才……”京时序没听他絮叨，伸手打开木盒。

盒里铺着暗纹锦缎，中间放着块墨玉佩，玉佩呈半月形，边缘有处细微的磕碰，最关键的是，佩身内侧刻着个极小的“时”字——是她年轻时用尖玉簪刻下的私印，三百七十年前，她在江南水乡弄丢了这块佩，此后数百年，她走了无数地方，看了无数旧物，再也没见过这枚印。

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，京时序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如常。

她把玉佩放回盒里，拿起木盒掂了掂，声音依旧平淡无波：“紫檀盒是康熙年间的，玉是和田墨玉，可惜有残。

月利三分，当期三月，当银六十两，到期需还六十西两二钱。

不赎，此物归铺。”

老秀才愣了愣，似乎没想到会给这么多，连忙点头：“够了够了！

多谢掌柜的！”

他抓起笔，在当票上飞快签下名字，按了红手印，接过银子时，还连连作揖，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。

沈砚端着刚温好的茶过来，见老秀才走了，探头看了眼木盒：“掌柜的，这盒子看着普通，怎么给这么高的当银？”

京时序把木盒锁进柜台下的暗格，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遍，只淡淡道：“盒里的玉佩是老料，值这个价。”

她没提那枚“时”字印，也没提自己方才指尖的微颤——在沈砚眼里，她该是只认物件价值、不管其他的掌柜，任何一点反常，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追问。

入夜后，沈砚按规矩锁了前堂的门，回了后院的伙计房。

京时序却没回自己的卧房，而是提着盏油灯，去了绝当库。

库门是她亲手装的，锁芯里有三道暗槽，只有她那把铜钥匙能打开。

她从暗格取出那只紫檀木盒，放在油灯下，小心翼翼地拿出墨玉佩。

灯光映着佩身，内侧的“时”字印清晰起来，边缘的刻痕还带着当年的毛躁——那是她十六岁时刻的，彼时她还叫“阿时”，没经历过战乱，没见过亲人离散，更不知道自己会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模样，看着身边人一代代老去、死去。

她捏着玉佩，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“时”字，眼底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，不是悲伤，不是怀念，是一种近乎茫然的急切。

三百多年了，她从长安到江南，从北平到江南，换了十几个名字，开了七家当铺，只为了在旧物里找一丝线索——为什么偏偏是她得了永生？

是那块她少年时误食的无名野果？

还是那枚她戴了三年的、来自西域的银镯？

她什么都记不清了，只知道自己像个局外人，被困在时光里，连过去的自己都快认不清。

油灯的火苗晃了晃，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。

她想起五十年前，在苏州的当铺里，收过一枚刻着“京”字的银簪，当时她以为是巧合，后来才发现，那簪子的工艺和她年轻时戴过的一模一样，可等她想再追查时，当簪子的老妇人早己没了踪迹。

这次的墨玉佩，会不会是另一个线索？

回到卧房时，天己经快亮了。

京时序坐在镜前，看着镜中自己的脸——肌肤白皙，眉眼依旧是二十岁的模样，只是眼底的漠然，是岁月磨出来的。

她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，忽然想起今天早上，沈砚还说：“掌柜的，您这皮肤真好，看着比镇上的姑娘还年轻。”

她当时只淡淡应了句“天生的”，心里却警铃大作。

这些年，她每隔二十年就会换个地方开当铺，就是怕有人发现她“不会老”的秘密。

这次在这个小镇开“向京”，己经快十五年了，或许，等处理完这枚玉佩的线索，又该走了。

窗外泛起鱼肚白，远处传来几声鸡叫。

京时序收起镜中的思绪，起身去前堂——不管怎样，当铺还要开门，生意还要做，只有在收当、验物、记当票的重复里，她才能暂时压下那份寻找真相的急切，装作和普通人一样，守着自己的规矩，藏着自己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