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血南疆：1979

雪覆玉米地，柴裂腊月寒东北的腊月，雪下得没有章法，像是老天把棉絮撕碎了往地上撒，连刮了三天三夜，把王磊家那二亩玉米地盖得严严实实，连垄沟都找不着。

天刚蒙蒙亮，王磊就蹲在院角的老榆树下劈柴，斧头是爹传下来的，木柄包着层浆，握在手里温温的，可刃口却冻得发蓝，落在冻硬的榆木疙瘩上，“咚” 的一声闷响，木屑混着雪沫子溅起来，落在他军绿色的旧棉袄上。

这棉袄是他三年前退伍时部队发的，草绿色的布料洗得发淡，肘弯处补了块黑粗布 —— 那是去年冬天劈柴时刮破的，娘用浆糊把碎布粘在里面，缝了三道线，针脚歪歪扭扭，却比新棉袄还暖和。

王磊的手裹在旧棉布手套里，指关节处的布料磨破了，露出里面冻裂的皮肤，红得像渗血的口子。

他往手上哈了口热气，白气刚冒出来就散了，落在手套上，瞬间凝成小冰粒。

“磊子，歇会儿呗！”

屋里传来娘的声音，隔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，有点发闷。

王磊首起身，往屋里看 —— 窗纸上印着娘的影子，坐在炕头，手里攥着针线，应该又在缝袜子。

娘的腿前年冬天摔了一跤，就再也站不首了，只能天天坐在炕上，缝缝补补，或者帮邻居纳鞋底，换点杂粮。

“没事，娘，劈完这堆够烧两天了。”

王磊应了一声，又举起斧头。

榆木疙瘩冻得比石头还硬，他得把斧头举过头顶，借着惯性往下劈，每劈一下，腰都得跟着使劲，旧棉袄的后襟往上缩，露出里面的秋衣 —— 秋衣是娘用粗布做的，领口都松了，露出他脖子上的一道浅疤，那是在部队演习时被铁丝网刮的。

王磊退伍才半年。

去年夏天，他从部队回来，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，看见他就哭了，说 “瘦了，黑了”。

他把军功章给娘看，娘用红布包着，放在炕席底下，说 “这是磊子的命根子”。

回家后，他种了二亩玉米，还在院子里搭了个鸡窝，养了五只母鸡，每天能捡三个蛋，娘舍不得吃，都攒着，说 “等磊子娶媳妇时给新媳妇吃”。

雪又下大了，落在玉米地里，“沙沙” 的声音像有人在说话。

王磊望着远处的玉米地，雪地里露出几根干枯的玉米杆，像瘦骨嶙峋的手。

他想起春天播种时，娘坐在地头的石头上，看着他犁地，说 “磊子长大了，能替爹干活了”。

爹走得早，那年他才十岁，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，供他读书，后来他去当兵，娘送他到公社，说 “到了部队要听话，别想家”。

斧头又落下，“咚” 的一声，榆木疙瘩终于裂开了，分成两半，雪沫子溅在王磊的脸上，凉得像冰。

他捡起劈好的柴，往灶房里抱，灶房里的水缸结了层薄冰，他舀了瓢水，倒在锅里，又添了把柴，点着了火。

火苗 “呼呼” 地往上窜，映在他的脸上，暖烘烘的。

“磊子，锅里煮了红薯，你盛一个吃。”

娘的声音又传来。

王磊掀开锅盖，里面的红薯冒着热气，香味飘出来，他拿了一个，烫得首换手，咬了一口，甜得齁人。

他想起在部队时，冬天也吃红薯，是炊事班用大铁锅煮的，一群兵围着锅，抢着吃，现在想想，那时候的红薯，好像没娘煮的甜。

吃完红薯，王磊又去劈柴，雪落在他的头上，肩上，很快就积了一层，像个雪人。

他不觉得冷，心里想着，等开春了，把玉米地再翻一遍，种点豆子，再给娘买个新棉袄，娘的棉袄都穿了五年了，袖口都磨破了。

他还想着，等夏天，带娘去公社的卫生院看看腿，说不定能治好，娘就能站起来，去玉米地里看看了。

远处传来村支书的咳嗽声，王磊抬头望去，看见一个黑影从雪地里走过来，踩着雪，“咯吱咯吱” 的声音越来越近。

是村支书，他裹着件黑棉袄，头上戴着顶旧棉帽，帽檐上积着雪，手里攥着个东西，用报纸包着，在雪地里格外显眼。

“磊子，在家没？”

村支书走到院门口，喊了一声，声音裹着风雪，有点发颤。

王磊放下斧头，走过去开门，雪从门楣上落下来，落在他的脖子里，凉得他一哆嗦。

“支书，这么冷的天，您咋来了？”

王磊把村支书让进屋里，娘听见声音，从炕上坐起来，手里还攥着针线。

村支书坐在炕边的凳子上，把手里的报纸包放在炕桌上，说 “磊子，这是公社刚送来的，说是部队的信，紧急召回”。

王磊的手顿了顿，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。

他看着炕桌上的报纸包，报纸己经被雪打湿了，露出里面的牛皮纸信封，红漆印着 “中国人民解放军”，在昏暗的屋里，格外扎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