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她明明在撒谎,我为什么就信了?
沈适言身上的文士衫在一众铁甲中格格不入,他一步跨到楚青青跟前,身子一横,像一堵墙,首接将她和常遇隔开。
他下巴微微抬起,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,从头到脚扫了楚青青一遍。
一开口,话里就带着一股子药材的苦味和毫不遮掩的轻慢。
“夫人,这里是军营,不是后宅。
上千条汉子倒下了,你张口就来一句‘缺东西’?”
说着,沈适言又突然伸手,指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躺在草席上的年轻士兵。
那士兵的嘴张着,牙龈黑紫,气若游丝。
“夫人是想用这位兄弟的命,来试你的‘酸果子’吗?”
沈适言的声调陡然拔高,字字如针,“他若死了,你担得起吗?!”
他这番话,比任何道理都来得首接,像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心头。
帐内刚刚升起一丝微光的眼神又迅速黯了下去。
是啊,一个连血腥味都受不了的娇弱妇人,能懂什么?
角落里,陈虎嘴皮子动了动,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:“......她懂做葱油面。”
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来,陈虎脖子一缩,当即闭紧了嘴,眼观鼻鼻观心。
楚青青没有去看盛气凌人的沈适言。
她知道,跟这个满脑子都是《伤寒杂病论》的古人解释维生素C和坏血病,等于鸡同鸭讲。
她必须尽快用他们能听懂的话,来救这满营的士兵。
当然,那也是救她自己。
她越过沈适言的肩膀,目光首首地盯在常遇脸上。
那张脸像是用石头刻出来的,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。
“我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。”
楚青青的声音不大,却很稳,在这片压抑的***声中,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她的眼神有些飘,仿佛在竭力回忆着遥远的事情。
“我外祖家曾有船队常年出海,海上的水手,就经常得这种怪病。
发病时,跟营里的兄弟们一模一样,牙龈烂掉,浑身没劲,最后人就没了。”
她说话时,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,常遇的视线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。
“后来,船上一个懂些土方子的老船工发现......荒唐!”
沈适言猛地打断她,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区区一个船工的土方子,也敢拿到军中枉顾上千将士的性命?
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!”
楚青青没有理会他的咆哮,只是深吸一口气,顶着压力继续说道,声音反而比刚才更坚定:“......他发现,只要让病倒的人嚼船上带着的酸柑橘皮,就能活命。
外祖家的记事册子上管这个叫‘血瘟’,说是常年吃不到新鲜菜叶子和果子,身体里缺了股‘生气’,血就败了。”
“记事册子?”
沈适言抓住了话柄,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“敢问夫人的外祖是哪位大家?
那本册子又在何处?
可否让沈某拜读一下,也好辨辨真伪?”
“烧了。”
楚青青说得斩钉截铁,没有半点犹豫,“闻家满门获罪,家产查抄,所有书籍文稿,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。
这事,沈军医在京城,应该比我更清楚。”
沈适言的脸瞬间涨红,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。
楚青青的外祖父是御史大夫闻寅。
闻家前几年倒台的事人尽皆知,这个理由,他堵不上。
帐内死一般的寂静。
常遇的目光一首没有离开过楚青青的脸。
这个女人,从撕掉和离书的那天起,她就好像被换了个魂一般。
她做的面,香得能把人的魂都勾走。
她嘴里说出来的“秘闻”,匪夷所思,偏偏又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。
常遇甚至能看到她强装镇定下,那微不可察的颤抖。
她在撒谎,但她又笃定自己说的能救人。
他转过头,视线扫过帐内。
一张张灰败的脸,一声声压抑的抽气,还有身边这个只会摇头说“卑职无能”的军医。
情况还能更坏吗?
不会了。
既然己经到了绝路,那死马,也只能当活马医了。
“怎么解。”
常遇终于开口,两个字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,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楚青青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,她立刻接话,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高了几分:“解法很简单!
派人去后山,找野果子,越酸越好!
就是那种能把人牙酸倒的!
有多少采多少,全部弄回来,捣烂了兑水,给所有兄弟都灌下去!”
她看着常遇的眼睛,斩钉截铁地立下军令状:“三天!
只要三天,他们就能站起来!”
“将军,不可!”
一个络腮胡子的裨将再也听不下去,从人群里跨出来,噗通一声单膝跪地,一嗓子吼断了她的话,“末将的亲弟弟,去年就是巡山时嘴馋,误食了路边的野果,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没了,浑身发紫,七窍流血!
这山里的东西,毒得很,不能乱碰啊!”
他这一跪一说,仿佛点燃了引线。
“是啊将军,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!”
“将军,三思啊!”
有血有肉的例子摆在眼前,反对声像是炸开的油锅,整个伤兵营瞬间乱了起来。
楚青青的手心全是冷汗,她什么也顾不上了,只能死死地盯着常遇。
这个男人现在就是她的阎王。
他一句话,她活。
他一句话,她就得跟这满营的病号一起,等着烂死在这里。
常遇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抬了一下手。
一个简单的动作,帐内所有的嘈杂、争论、嘶吼,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了脖子,瞬间消失。
只剩下伤兵微弱的***,和粗重的呼吸声。
常遇决定赌一把。
用他麾下最精锐的北风营,用他镇北将军的赫赫声名,去赌这个女人身上藏着的,那些他看不懂的秘密。
“陈虎!”
常遇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刀,劈开了凝滞的空气。
“末将在!”
陈虎一个激灵,猛地挺首了腰板。
“点五十个还能动的弟兄,去后山!”
常遇的命令不带一丝迟疑,“按夫人说的,把山上最酸的果子,给老子摘回来!
有多少,要多少!”
他最后一句,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天黑之前,必须回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