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晓把自己关在办公室,反复翻看那本被水泡过的监理日志,指腹摩挲着模糊的字迹,试图从晕染的墨团里找出蛛丝马迹。
“这水渍太假了,”老张端着泡好的浓茶进来,往桌上一放,热气氤氲了他的老花镜,“你看这边缘,齐整整的跟刀切似的,分明是有人故意泡了这几页。”
他用手指点了点日志里“钢筋检测”那栏,“就算看不清字,这表格的格子还在,你对比下其他页的钢筋型号栏,这几页的格子明显比正常的窄——有人用小刀刮过字迹,再泡水掩盖痕迹。”
林晓凑近了看,果然如老张所说。
他拿起手机给技术科打电话:“能不能用特殊技术恢复被水泡过的字迹?
对,就是‘滨江花园’那几本监理日志。”
挂了电话,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:“张斌肯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。
孙强和李建国这是狗急跳墙。”
“何止急,是怕了,”老张呷了口茶,“王大海死了,张斌是唯一的活证人,现在连日志都被动手脚,这说明他们背后的事比我们想的还大。”
他压低声音,“刚才听办公室的人说,陈书记上午在市委常委会上提了‘滨江花园’,说要‘加快进度,确保年底交房’,还特意强调‘要相信相关部门的监管能力’,这话说给谁听呢?”
林晓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,节奏越来越快。
陈正雄的态度像一根无形的线,牵着整个事件的走向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起身往外走:“我去趟住建局,找李建国聊聊。”
“现在去?”
老张皱眉,“他正心虚呢,能跟你说实话?”
“不说实话才要去,”林晓抓起外套,“看看他到底慌到什么程度。”
住建局办公楼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大概是刚搞过卫生。
李建国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,门口挂着“副局长办公室”的牌子,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。
“……张斌找不到,日志又被他们拿去了,你说现在怎么办!”
是个女人的声音,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。
“慌什么!”
李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火气,“我己经让李军去处理了,实在不行……就按最坏的打算来。”
林晓推开门的瞬间,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李建国坐在办公桌后,脸色铁青,他对面站着个穿连衣裙的女人,妆容精致,手里捏着个LV包,正是住建局办公室主任,李建国的远房表妹,刘艳。
“林检察官?”
李建国迅速调整表情,挤出笑容,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?
快请坐。”
刘艳也慌忙收起脸上的惊慌,端起桌上的茶壶:“林检察官喝茶吗?
刚泡的龙井。”
林晓没坐,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:“找李局了解点情况,张斌失踪了,你们知道吗?”
李建国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,随即放下:“听说了,早上他老婆来单位闹过,真是不像话,工作时间玩失踪。”
他语气轻松,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,“林检察官放心,我们己经派人去找了,找到一定让他配合调查。”
“是吗?”
林晓走到办公桌前,手指敲了敲桌面,“可我听说,张斌失踪前,跟你见过面?”
李建国的眼神闪了一下:“没有的事,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开会,不信你问刘艳。”
刘艳立刻点头:“对,李局昨天上午开项目会,下午陪市里领导视察,根本没见过张斌。”
林晓笑了笑,没接话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进出的车辆:“李局,‘滨江花园’的钢筋问题,你真不知道?
王大海死前可是举报过。”
“那是他胡说八道!”
李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很快降下来,“王大海就是想讹钱,跟孙强没谈拢,才故意造谣。
林检察官,这种包工头的话不能信。”
“可监理日志上有记录,”林晓转过身,目光首视着他,“虽然被水泡了,但技术科应该能恢复。
到时候是造谣还是事实,一看便知。”
李建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:“那是最好,省得有人瞎猜。
对了林检察官,晚上有空吗?
孙总说想请您吃个饭,就当是赔罪,之前工地上有点误会。”
林晓心里清楚,这顿饭是鸿门宴,但他不能不去。
他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样。
“好啊,”他爽快地答应,“在哪?”
“海天楼,顶楼包厢,环境好。”
李建国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。
晚上七点,海天楼的霓虹灯在暮色里闪烁,像一串串诱惑的眼睛。
林晓停好车,刚走到门口,孙强就带着赵刚迎了上来,满脸堆笑:“林检察官,您可算来了,里面请里面请。”
顶楼的包厢装修得金碧辉煌,水晶灯晃得人眼睛疼。
圆桌旁己经坐了几个人,有住建局的几个科室负责人,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,孙强介绍说是“建材供应商”,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“宁海宏图建材有限公司”,法人一栏写着“李宏”。
林晓的目光在“李宏”两个字上顿了顿,这名字和李建国的司机李军只差一个字,绝非巧合。
他不动声色地坐下,看着服务员端上一道道昂贵的菜,茅台瓶子很快空了两个。
“林检察官年轻有为啊,”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科室负责人端着酒杯站起来,“我敬您一杯,以后宁海的反腐工作,还得靠您这样的干将。”
林晓端起茶杯碰了碰:“我酒精过敏,以茶代酒。”
孙强立刻打圆场:“没事没事,林检察官随意。
咱们今天就聊家常,不谈工作。”
他给林晓夹了块鲍鱼,“尝尝这个,刚从大连空运来的。”
林晓没动筷子,看着孙强:“孙总,张斌找到了吗?
监理日志的字迹要是恢复了,发现钢筋有问题,这责任谁担?”
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,刚才还喧闹的酒桌鸦雀无声。
孙强的脸僵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林检察官真是三句话不离工作。
实不相瞒,张斌可能是畏罪潜逃了,他在工地上收了工人的好处,怕被查才跑的。
至于钢筋,绝对没问题,我们可是有检测报告的。”
“检测报告是用替换过的样品做的吧?”
林晓放下茶杯,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冰砸在热油里,“王大海的笔记本里写得清清楚楚,六月十二号,你亲自带着赵刚换了送检样品。”
赵刚手里的酒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酒水溅了一裤子。
他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
李建国赶紧打岔:“林检察官,喝酒喝酒,别被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情。”
他给林晓倒了杯酒,“我听说您女朋友是《宁海晚报》的记者?
苏瑶是吧?
年轻漂亮,有才华。”
林晓的心里警铃大作,他们调查苏瑶了?
他不动声色地说:“是啊,她工作挺忙的。”
“忙好,忙好,”李建国笑得意味深长,“不过记者这行风险大,有时候写东西不注意,容易得罪人。
前两天苏记者去‘滨江花园’采访,我们都担心她的安全,特意让工地上的人多照看了下。”
这话里的威胁像针一样扎进林晓的心里。
他端起茶杯,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:“李局费心了。
我女朋友做事有分寸,倒是我,查案子可能得罪了不少人,以后还请各位多担待。”
“哪里哪里,”孙强赶紧接话,“林检察官是为人民服务,我们佩服还来不及。”
他从包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,往林晓面前推,“这是一点心意,林检察官别嫌弃,就当是给苏记者买护肤品的。”
信封鼓囊囊的,一看就不少钱。
林晓把信封推了回去,声音冷得像冰:“孙总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?
检察院的门不好进,监狱的门更不好出,你要是想进去坐坐,我可以帮你预约。”
孙强的脸彻底黑了,李建国赶紧打圆场:“误会误会,孙总就是一片心意,没别的意思。”
他给孙强使了个眼色,又转向林晓,“林检察官,不瞒您说,‘滨江花园’是陈书记抓的项目,市里很重视。
有些事呢,水太深,点到为止就行,你说是不是?”
林晓看着他,忽然笑了:“李局放心,我只查违法犯罪的事,不管水多深,只要有问题,就必须查到底。”
他站起身,“饭就吃到这吧,谢谢孙总和李局的款待。”
走到门口时,他停住脚步,回头看了眼满桌的山珍海味,还有那些惊慌失措的脸:“对了,忘了告诉你们,王大海的笔记本在我这儿,技术科己经开始恢复监理日志了。
还有,张斌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城郊的废弃工厂,我己经让警察去搜了。”
身后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,林晓没回头,推开门走进夜色里。
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,吹散了酒气,却吹不散他心里的沉重。
他知道,从走出这个包厢开始,这场较量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。
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,接下来的日子,只会更危险。
林晓发动汽车,车灯刺破黑暗,照亮了前方的路。
他给苏瑶打了个电话,响了很久才被接起。
“喂,晓哥?”
苏瑶的声音带着疲惫。
“在哪呢?”
“在报社加班,整理‘滨江花园’的材料,”苏瑶顿了顿,“刚才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,说知道我家在哪,让我别多管闲事。”
林晓的心猛地一沉:“你别害怕,我马上过去接你。”
“没事,我锁好门了,”苏瑶的声音故作轻松,“倒是你,酒局上没出事吧?”
“能有什么事,”林晓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“就是觉得,这宁海市的水,比我们想的还要深。”
挂了电话,林晓踩下油门,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报社的方向。
他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不管前方有多少陷阱和暗箭,他都要握紧手里的剑,劈开这片黑暗。
因为他身后,是那些期待公平正义的眼睛,是王大海用生命守护的真相,是无数家庭的安稳和未来。
这场仗,他必须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