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桌上铺着略显俗气的红色桌布，中间摆着一瓶塑料假花。
服务员进来倒茶，又退出去，关上门，隔绝了外面的嘈杂，却让包间里的安静显得更加突兀。
罗小飞轻咳一声，试图找个话题打破僵局：“陈医生在市里医院工作？
挺忙的吧？”
“嗯，市一院，外科。”
陈静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气，动作优雅，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疏离，“还好。
习惯了。”
又是短暂的沉默。
罗小飞感觉比跑个十公里负重越野还累。
他搜肠刮肚，想着下一个话题，是问医院工作有趣吗？
还是聊聊青石镇的风土人情？
就在这时，陈静放下了茶杯，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，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。
她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个看起来像是文件夹的硬壳本子，打开，从里面抽出一张……纸？
罗小飞有点莫名其妙。
只见陈静将那张纸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，动作不疾不徐，指尖在纸面上轻轻点了点。
“罗先生，”她的语气依旧平淡，像是在对病人陈述病情，“在进一步……嗯，交往之前，我认为双方的健康状况是需要坦诚了解的基础。
这是我根据你目前年龄、以及转业军人可能存在的潜在劳损情况，初步拟定的几项建议检查项目。
当然，这只是一个建议。”
罗小飞低头，看向那张纸。
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，清晰地印着：男性健康筛查建议项目。
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下移，快速扫过下面罗列的项目名称：血常规、尿常规、肝肾功能、血脂血糖……前面几项还算正常，他的目光继续往下……前列腺特异性抗原（PSA）泌尿系统B超***常规分析……罗小飞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好像有颗手雷在耳边炸开了。
血液“轰”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，脸颊、耳朵瞬间变得滚烫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个女人。
陈静依旧平静地看着他，眼神里没有任何戏谑或者玩笑的成分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职业理性。
她甚至还非常好心地补充了一句，语气就像在叮嘱病人注意事项：“尤其是前列腺相关检查，鉴于你的职业特性，长期高强度的训练和可能存在的久坐、憋尿等情况，早期筛查很有必要。
我们医院泌尿外科的刘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，如果需要，我可以帮你预约。”
罗小飞张着嘴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，所有的隐私和尊严，都被这张轻飘飘的纸击得粉碎。
他二十六年来，经历过无数险境，枪林弹雨里眉头都没皱过一下，被敌人用枪指着脑袋的时候，心跳都没现在这么快过。
这是一种纯粹的、来自认知层面的冲击和……羞辱感。
他盯着陈静，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恶意或者调侃，但是没有。
她的表情认真得可怕，仿佛在完成一项严谨的医疗评估流程。
“陈……陈医生，”罗小飞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有些发紧，他指着那张体检建议单，手指都有些微颤，“我们……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。
你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搞错了什么？”
“没有搞错。”
陈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，镜片反射着头顶的灯光，晃了一下罗小飞的眼睛，“我认为这是高效且负责任的交往前提。
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和……潜在风险。”
高效？
负责任？
浪费？
风险？
罗小飞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这几个词，每一个都像一把小锤子，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。
他忽然很想笑，放声大笑。
他罗小飞，堂堂特种部队中队长，枪林弹雨里趟过来的人，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相亲，收到的不是鲜花和问候，而是一张前列腺体检单？
还他娘的是建议项目！
这世道，真是疯了！
比他执行过的任何一次荒诞任务都要疯！
他深吸了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不能发火，不能失态。
他盯着陈静，那双曾经在瞄准镜后锁定过无数目标的眼睛，此刻锐利如刀，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职业外壳，看到里面真实的想法。
但他失败了。
这个女人，就像一块严丝合缝的冰，找不到任何裂缝。
他猛地站起身，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。
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碍眼的建议单，看也没看，三两下就把它揉成了一团，紧紧攥在手心里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陈医生的‘好意’，我心领了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压抑的火气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“不过，我想我们没有‘进一步交往’的必要了。
祝你……找到符合你所有‘健康标准’的伴侣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陈静任何反应，转身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包间。
“砰”的一声，门被重重带上，震得墙上的装饰画都晃了晃。
走在回老宅的路上，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，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憋闷和荒谬感。
他摊开手掌，看着那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，恨不得把它扔进路边的臭水沟。
这叫什么事儿？
他想起张婶和李媒婆那些天花乱坠的吹捧，什么“俊”、“体面”、“知书达理”……罗小飞狠狠啐了一口。
体面？
知书达理？
他宁愿回去面对一个排的武装毒贩，至少那帮家伙不会跟你玩这种杀人不见血的“医学评估”！
这红尘路，他娘的也太坎坷了！
而且这坎坷的方式，简首是匪夷所思，防不胜防！
他把那团纸塞进裤兜，像是塞进了一个烫手的山芋，脚步加快，只想赶紧回到他那虽然空旷但至少清净的老宅子里。
然而，当他走到院门口，看到那里影影绰绰似乎又站着几个人影时，他的心，猛地沉了下去。
不会……又来了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