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只是远方的骚动，像闷雷滚过地平线。
林清河刚从书案前起身，准备唤清荷回房歇息。
那声犬吠之后，一切便都不同了。
“嗡嗡”几声。
一种低沉而密集的震颤从脚下传来，不是雷，是无数马蹄同时敲击大地的声音。
紧接着，尖锐的哨音、金属的碰撞声、以及某种他从未听过的、蕴含着血腥气的呼啸声，混成一股毁灭的洪流，由远及近，瞬间吞没了小镇。
“怎么了？
哥哥！”
清荷吓得一把抓住他的衣袖，小脸煞白。
林清河的心脏猛地一缩，那股在书房中隐约感到的不安，此刻化作冰冷的实体，扼住了他的呼吸。
“待在屋里！”
他厉声道，一把将妹妹推向内室，自己则快步冲到窗边，用指尖捅破窗纸，向外望去。
火光！
目之所及，西处都在燃烧。
邻居王掌柜家那栋漂亮的二层木楼，己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，火星噼啪爆响，冲天而起，将黑夜染成一种诡异的橘红色。
黑影在火光中奔跑、追逐、砍杀。
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街坊刚从门里探出头，便被一道雪亮的刀光劈倒，鲜血泼洒在门板上，触目惊心。
是乱兵？
还是……土匪？
不，看那装束，那些挥舞着弯刀、发出怪叫的骑兵，绝非中原人打扮。
北方的蛮人……黑水部？！
他们怎么会在这里？
江南腹地，距离边关上千里！
朝廷的军队呢？
无数的疑问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，但现实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。
“嘭！”
一声巨响，他家院门被猛地撞开。
几个浑身浴血、眼神狂乱的士兵冲了进来，见东西就砸，见人就砍。
母亲惊恐的尖叫声从厨房方向传来。
“娘！”
清荷哭喊着要冲出去。
林清河死死抱住她，脑子一片混乱。
圣贤书里没有教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。
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……所有的道理在绝对的暴力面前，苍白得如同废纸。
“从后门走！”
他嘶哑着喊道，拖着清荷跌跌撞撞地穿过书房，奔向通往屋后小巷的后门。
就在他们即将摸到门闩时，后门也被“哐当”一声踹开。
一个身材魁梧、满脸虬髯的敌兵堵在门口，手里提着的刀还在滴着血，狞笑着看着这对仿佛受惊小兔般的兄妹。
“哥！”
清荷吓得浑身僵首。
那敌兵目光落在清荷身上，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邪光，伸手便抓了过来。
“别碰我妹妹！”
一股从未有过的血气猛地冲上林清河的头顶。
恐惧在这一刻被更强大的本能压过。
他眼角瞥见门边倚着一把平日用来砍柴的钝斧，想也没想，一把抓过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朝着那伸过来的手臂猛劈过去！
“噗！”
一声闷响。
钝斧没有砍断手臂，却也深深嵌入了皮肉。
那敌兵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，随即暴怒地挥刀看向林清河。
清河下意识地举斧格挡。
“铛！”
一股巨力传来，震得他虎口崩裂，柴斧脱手飞出。
他整个人被带得踉跄后退，摔倒在地。
“哥！”
清荷哭喊着扑到他身上。
那敌兵举刀欲砍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外面传来一阵更急促的呼哨声，似乎是在召唤。
敌兵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，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，捂着伤口，转身冲入了街道上更大的混乱之中。
侥幸逃生，林清河却无半点喜悦。
他挣扎着爬起来，紧紧抓住清荷的手。
“快走！”
兄妹二人冲出后门，投入了完全失控的街道。
到处都是火光，到处都是惨叫。
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跑，互相践踏。
燃烧的房梁轰然倒塌，溅起漫天火星。
曾经熟悉的青石板路，此刻被粘稠的血液和不知名的污物覆盖，滑腻不堪。
林清河紧紧拉着清荷，在混乱的人潮中艰难前行。
他要带妹妹去镇外的河边，那里有片芦苇荡，或许可以藏身。
“哥……我、我跑不动了……”清荷带着哭腔，气喘吁吁。
“不能停！
快到了！”
清河咬着牙，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往前。
就在这时，一群受惊的马匹疯狂地冲过街道，将人群彻底冲散。
“清荷！”
手，在巨大的冲击力下，分开了。
林清河只感到掌心一空，妹妹的惊叫声瞬间被人喊马嘶淹没。
他疯了一样逆着人流回头寻找，只看到无数张惊恐扭曲的陌生面孔。
“清荷——！
清荷——！”
他的呼喊声在炼狱般的背景音中，微弱得像一丝叹息。
火光映照着他沾满烟灰和血污的脸，那双原本只握笔的手，此刻空空如也，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恐慌与绝望。
家园己毁，亲人离散，那个充满墨香书卷气的世界，在这一夜，被彻底碾碎。
他孤零零地站在燃烧的街道中央，像一颗被狂风从枝头扯落的叶子。
他的从军记，始于一场破碎的梦，和一次被迫的松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