蜃楼织梦者

雨丝如银针般穿透青瓦，林雀蜷缩在染坊后院的草堆里，指甲缝里还嵌着靛蓝色染料。

腐草的霉味混着潮湿的空气钻进鼻腔，远处传来打更人梆子声，己是丑时三刻。

这是他被赶出林府的第七天，也是十五年来第一百零三次目睹自己的死亡。

每当午夜将至，缠绕在他手腕的银线就会发烫。

丝线穿透皮肤钻进血管，眼前便会浮现出各种死状——被毒酒鸩杀、坠入悬崖、遭利刃穿心。

最诡异的是，这些场景总会在未来某一天成真。

六岁那年误食野果腹痛倒地，眼前却浮现出林府后厨起火的画面，三天后果然应验；十岁被少爷推入池塘，挣扎时预见管家受贿的场景，竟成了他被逐出府的导火索。

此刻银线又开始隐隐发热，林雀将破布衫裹得更紧，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
"小叫花子，偷布了？

"染坊伙计的吼声惊飞屋檐下的麻雀。

林雀慌忙爬起，却因踩到满地滑腻的染料摔了个趔趄。

后脑撞上青石的瞬间，剧痛中闪过一道熟悉的画面：三天后，他会在这座染坊死于同样的意外。

鲜血顺着脖颈流下，在染缸的青紫色倒影里，他看见自己瞪大的双眼，像极了昨日被伙计溺死的野猫。

银线突然剧烈颤动，林雀猛地扯开衣襟。

心口处浮现出半透明的丝线脉络，正随着呼吸明暗闪烁。

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诅咒，也是他唯一的秘密——每当丝线亮起，死亡预言便会降临。

他颤抖着摸向怀中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，冰凉的玉石上刻着蛛网纹，此刻竟也微微发烫。

"抓住他！

"染坊大门被撞开，林府侍卫举着火把冲进来。

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为首管家那张满是横肉的脸，他冷笑："小杂种，偷看老爷书房的账本，当林家是吃素的？

"林雀瞳孔骤缩。

三日前的死亡预言中，正是这张脸将匕首刺进他心脏，刀刃上还刻着林家的族徽。
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，七岁那年他曾偷听到父亲与管家的密谈，提到"逆命者"和"献祭"，当时的他还不明白这些词的含义。

他转身狂奔，木屐在积水里打滑。

巷口的老槐树在雨中摇曳，像极了预言里那具吊死自己的绞架。

就在追兵的钢刀即将劈落时，他撞上一个背着竹篓的白发老者。

竹篓倾倒，数百个缠着丝线的琉璃瓶滚落满地，瓶中银线在雨幕中泛着幽光，如同被困的星子。

其中一个琉璃瓶滚到林雀脚边，瓶口的银丝自动缠绕上他的脚踝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
"赔不起就给我当学徒。

"老者弯腰时，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布满伤疤的手臂，每道伤痕都像被丝线割裂过。

他捻起一缕银丝，那丝线竟穿过林雀手腕的银线，在空中交织成蝴蝶形状，"我是织梦师，修补世间破碎的命运。

而你，天生逆命者。

"说着，老者掌心浮现出一枚与林雀玉佩相似的蛛网纹印记。

话音未落，林府侍卫己将两人包围。

老者将琉璃瓶抛向空中，瓶中丝线如灵蛇般窜出，在夜色中织成绚丽的屏障。

林雀惊讶地发现，那些丝线竟能扭曲光线，将追兵困在无尽回廊里。

火把的光芒在丝线间折射出无数个重影，管家的怒吼声变得忽远忽近，像被困在万花筒中的困兽。

"记住，逆命者的丝线能编织他人命运，但每改变一次，自己的寿命就会缩短一分。

"老者将一枚刻着蛛网纹的琉璃瓶塞进林雀手中，瓶身冰凉刺骨，"你想永远当命运的傀儡，还是成为改写剧本的人？

"琉璃瓶接触皮肤的瞬间，林雀体内的银线疯狂躁动。

他看见老者的真实面容——那是个被无数丝线缠绕的透明人，心脏位置悬浮着一颗燃烧的星辰，而那些丝线的另一端，竟延伸向虚无的天际。

远处传来染坊伙计的惨叫，与三天前死亡预言中的场景分毫不差。

林雀握紧琉璃瓶，瓶口的丝线自动缠绕在他指尖。

当第一根银线划破夜空时，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，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：婴儿时期被放在验命石上，石面毫无反应；五岁那年母亲突然病重，临终前将玉佩塞进他手中，眼中满是不舍；还有刚才老者掌心的蛛网纹印记，与玉佩上的纹路完全吻合。

"他们来了。

"老者突然低声道，指向天空。

只见十几道黑影从云层中俯冲而下，每个黑影手中都握着由银丝编织的武器。

林雀手腕的银线再次发烫，这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死亡预言，而是这些黑影的命盘——他们的心脏位置都被黑色丝线缠绕，显然己被污染。

老者挥出一道金色丝线，与黑影的银丝武器相撞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："带着琉璃瓶去城西当铺，找独眼龙！

告诉他蛛网纹己经现世！

"说着，他将林雀推向巷子深处，自己则转身迎向黑影。

林雀最后回头时，看见老者周身的银丝暴涨，在空中编织出巨大的命盘虚影，而他自己手腕上的银线，正不受控制地与那命盘产生共鸣。

雨越下越大，林雀握紧琉璃瓶奔跑在青阳城的街巷中。

他知道，从昨夜接过琉璃瓶的那一刻起，他的命运就己经和这座城市紧紧缠绕在了一起。

而前方等待他的，将是更多的谜团，和更沉重的抉择。

那些悬浮在老者胸口的丝线，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，仿佛在昭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交易。

当他路过一家铜镜铺时，不经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——心口处的丝线脉络愈发清晰，在雨夜中泛着诡异的蓝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