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锈色残响凯的指甲缝里嵌着三十年洗不掉的油污。他蹲在半截断裂的地铁车厢里,
钝掉的扳手敲在锈穿的铁轨上,发出闷哑的声响,像垂死老人的咳嗽。
辐射尘被风卷着掠过车厢顶部,在灰蒙蒙的天光里划出浑浊的弧线,
落在他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工装裤上,积起薄薄一层灰。裤腿上破了个洞,
露出的小腿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——那是长期辐射侵蚀的痕迹,
和“锈带”里所有人一样。“咔哒”一声,扳手终于拧下了最后一颗螺丝。
黄铜材质的螺帽在掌心沉甸甸的,边缘还残留着旧时代工业的冷硬光泽。凯把它塞进帆布包,
包里已经躺着七八块类似的金属碎片,足够换半块压缩饼干了。这是今天的收成,不算好,
但能让他撑过今晚。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嚎,尖锐得像金属摩擦。凯抬头望了一眼,
了一半的写字楼骨架、被黄沙半掩的汽车残骸——落在“锈带”中心那座锈迹斑斑的水塔上。
哭嚎声是从水塔下的排队人群里传出来的,大概又是哪个孩子没能撑过脱水。他低下头,
继续用扳手撬动铁轨接缝处的卡扣。没必要看,也没必要听。在“锈带”,
每天都有人因为缺水、缺食物、或者仅仅因为挡了“铁手”的路而死掉。
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,不如半块压缩饼干实在。凯今年三十八岁,“大枯竭”发生时,
他才八岁。关于那之前的世界,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。
只记得母亲的手很温暖,记得窗外有一片会动的绿色——他后来才知道,那叫“树”。
但那绿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?是像生锈的铁皮在阳光下反光的颜色,
还是像“铁手”士兵枪管上的冷色?他记不清了。“铁手”的巡逻车碾过碎石路,
发出刺耳的噪音。凯迅速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,缩到车厢阴影里。
巡逻车上的机枪口像黑色的眼睛,扫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。车身上喷着歪歪扭扭的铁手标志,
一只握着枪管的拳头,狰狞而直白。他们是“锈带”的统治者,
控制着这里唯一的水循环系统。每天清晨,幸存者们会排着长队,
用各种值钱的东西——旧时代的零件、药品、甚至是年轻的女人——换取一小杯浑浊的水。
那点水,刚好能让人不至于立刻渴死。巡逻车在不远处停下,车门打开,
传来粗暴的呵斥声和枪声。凯捂住耳朵,闭上眼睛。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也许是有人试图插队,也许是有人藏了水没上交,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,
只是“铁手”的士兵今天心情不好。等巡逻车的声音远去,凯才慢慢松开手。他站起身,
拍了拍身上的灰,准备去“铁手”的兑换点。半块压缩饼干,够他熬到明天了。
兑换点设在一个废弃的超市里,曾经的货架上摆满了空罐头和破布条。
“铁手”的士兵端着枪站在柜台后,脸上戴着简易的防毒面具,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。
凯把帆布包里的金属碎片倒在柜台上,士兵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拨弄了一下,
拿起那颗黄铜螺帽掂了掂,然后从柜台下扔出半块灰黑色的压缩饼干。“就这些?
”凯低声问。这半块饼干,比他昨天用同样多的零件换来的要小一圈。士兵抬起枪,
枪口对着凯的胸口:“要么拿,要么滚。”凯没再说话,捡起饼干塞进嘴里,用力嚼着。
饼干又干又硬,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,刮得喉咙生疼。他必须用力咀嚼,
才能让唾液把它软化,咽下去。走出超市,阳光比刚才更暗了些。风卷着辐射尘,
打在脸上像细小的沙砾。凯靠着墙,慢慢把饼干咽下去,胃里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。
就在这时,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破了“锈带”的天空。那不是“铁手”的巡逻警报,
而是……水循环系统的警报!凯猛地抬头,看向水塔的方向。只见水塔顶部冒出一股黑烟,
警报声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。排队打水的人群瞬间乱了,尖叫声、哭喊声、咒骂声混在一起,
像一锅煮沸的粥。“铁手”的士兵们举着枪,试图维持秩序,但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。
有人开始冲击水塔的大门,有人则转身冲向别人的住所,试图抢夺仅存的水和食物。
凯站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。水循环系统……崩溃了?这不可能。
“锈带”之所以能成为最后一个大型聚居地,全靠那套苟延残喘的水循环系统。
如果它崩溃了,这里就会变成和外面一样的荒漠,一个活物都别想剩下。“所有人听着!
”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声音响起,盖过了所有的嘈杂,“水循环系统已彻底损坏,无法修复!
‘铁手’宣布放弃‘锈带’,所有幸存者自寻生路!重复,自寻生路!
”扩音器的声音消失后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几秒钟后,更疯狂的混乱爆发了。
人们像疯了一样互相推搡、殴打、掠夺。一个男人抢过一个女人怀里的水袋,
女人尖叫着扑上去撕咬他的胳膊;几个孩子围着一个老人,
抢夺他手里的半块饼干;“铁手”的士兵们也扔掉了枪,
加入了掠夺的行列——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。凯被人群裹挟着,向前移动。
他看到有人被踩倒在地,再也没有站起来;看到有人拿着刀子,捅进了曾经邻居的胸膛。
麻木像一层硬壳,从凯的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。他没有去抢,也没有去反抗,只是随着人流,
机械地向前走。不知走了多久,他被一个踉跄的男人撞得摔在地上。
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匕首,眼神疯狂,嘴里喊着:“水!给我水!
”凯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,准备承受那把匕首。但就在这时,男人突然惨叫一声,
倒在了他面前。一把斧头从男人的后心穿了出来,鲜血喷了凯一脸。凯抬起头,
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“铁手”士兵,正冷漠地拔出斧头,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。
凯的心脏猛地一缩,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麻木。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,
钻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。小巷里堆满了垃圾和废弃的家具,散发着刺鼻的恶臭。
凯拼命地往前跑,不敢回头。身后传来枪声和惨叫声,但他顾不上了,
他只想逃离那个地狱般的地方。不知跑了多久,他的肺部像要炸开一样,
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。他靠在一堵断墙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周围安静了许多,
只有风卷着辐射尘的声音。凯慢慢缓过劲来,才发现自己跑到了“锈带”的边缘,
这里是一片更加破败的废墟,平时很少有人来。他滑坐在地上,背靠着断墙,闭上眼睛。
脑子里一片混乱,水循环系统崩溃了,“铁手”放弃了这里,所有人都在互相残杀……世界,
真的要完蛋了吗?他想起了妻子和女儿。“大枯竭”爆发时,他和她们失散了。这些年,
他一直告诉自己,她们可能还活着,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,等着他去找她们。
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,一个他不敢深究的谎言。其实他心里清楚,她们早就死了。
在那场席卷一切的灾难里,像无数其他人一样,变成了灰烬。凯苦笑了一下,
从怀里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。那是他在“大枯竭”前,
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物品——一块小小的、已经褪色的全家福照片。照片上,妻子抱着女儿,
笑得温柔,他站在旁边,脸上带着年轻的意气风发。只是现在,照片上的人脸已经模糊不清,
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。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。
就在这时,他的手碰到了断墙后面的一个硬物。他愣了一下,挪开身体,
发现那是一个半埋在土里的金属盒子。盒子上布满了锈迹,但看起来很坚固,
像是旧时代的军用物资箱。凯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。在废墟里待久了,
他对任何可能藏着有用东西的容器都很敏感。他用扳手撬开盒子的盖子,里面没有水,
也没有食物,只有一叠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着的纸张。他拿出一张,展开。纸张已经泛黄发脆,
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。那是一份档案,标题是——“方舟计划”。凯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
他快速地浏览着档案内容,瞳孔越睁越大。档案里记载着,在“大枯竭”发生前,
有一群科学家预见到了灾难的来临,秘密启动了“方舟计划”。他们在某个地方,
建立了一个未被污染的“绿洲”,那里有干净的水,有肥沃的土地,有足够的食物,
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。档案的最后,
标注着“绿洲”的位置——位于辐射浓度极高的“黑风谷”深处。凯的手开始颤抖。
绿洲……未被污染……希望……这些词语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他心中厚厚的麻木和绝望。
他抬起头,看向“黑风谷”的方向。那里是一片连“铁手”都不敢涉足的禁地,
传说中辐射浓度高到能在几分钟内杀死一头变异生物。但是……如果那里真的有绿洲呢?
凯紧紧攥着那份档案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看了一眼身后混乱的“锈带”,
又看了一眼手中模糊的全家福照片。也许,他应该去看看。不是为了证明挣扎有意义,
只是……他想再看看,那片他记不清颜色的绿色。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,
一阵脚步声从巷口传来。他猛地收起档案,握紧了手里的扳手,警惕地看向巷口。
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巷口,是个少年,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,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夹克,
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小刀,正警惕地看着他。少年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,
像一只受惊的小兽。凯看着他,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。如果她还活着,大概也这么大了吧。
他慢慢松开了握紧扳手的手,轻声说:“我没有恶意。”少年没有说话,
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小刀,一步一步地往后退,似乎随时准备逃跑。就在这时,
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,紧接着是几声枪响。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颤,
脸上露出更加恐惧的表情。他看了一眼凯,又看了一眼巷口,
突然做出了一个让凯意想不到的举动。他转身,朝着巷子深处跑去,跑了几步,又停下来,
回头看了一眼凯,似乎在犹豫什么。凯看着他,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。他站起身,
朝着少年的方向走去。少年看到他走过来,吓了一跳,转身就要跑。“等等!”凯喊道,
“外面太危险了,你一个人……”他的话还没说完,少年突然摔倒在地,发出一声痛呼。
凯赶紧跑过去,发现少年的腿被一块锋利的金属片划破了,鲜血正不停地往外流。
少年疼得脸色发白,咬着牙,强忍着没有哭出来。凯蹲下身,看着他流血的伤口,皱了皱眉。
在这种环境下,伤口感染是致命的。他从自己的工装裤上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,
对少年说:“别动,我帮你包扎一下。”少年警惕地看着他,没有动,但也没有拒绝。
凯小心翼翼地用布包扎好少年的伤口,动作尽量轻柔。包扎好后,他站起身,看着少年,
说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少年抿着嘴,没有回答。凯也不勉强,他看了一眼巷口,
又看了一眼手中的“方舟计划”档案,深吸了一口气,说:“我要离开这里,
去一个可能有希望的地方。你……要不要跟我一起走?”少年抬起头,看着凯,
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。希望?那是什么东西?在他的世界里,只有生存,没有希望。
但他看着凯的眼睛,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,似乎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,
一种……让他莫名安心的东西。他犹豫了很久,终于,轻轻地点了点头。凯看着他点头,
心里不知为何,竟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。他伸出手,对少年说:“我叫凯。
”少年犹豫了一下,慢慢伸出手,握住了凯的手。他的手很小,很凉,像一块冰。“米洛。
”他低声说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。凯笑了笑,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。他拉起米洛,
说:“走吧,我们得在天黑前离开‘锈带’。”两人一前一后,朝着巷子深处走去。
阳光透过废墟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破碎的希望。他们不知道,在他们身后,
一个穿着沾满血污的连衣裙的女人,正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,眼神空洞而悲伤。她的手里,
紧紧攥着一个已经干涸的婴儿奶瓶。而在更远处的废墟里,一双冰冷的眼睛,正透过瞄准镜,
紧紧地盯着凯的背影。那是一个“铁手”的狙击手,他的枪管上,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。
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。凯和米洛,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,
是怎样一条绝望的道路。他们更不知道,那份所谓的“方舟计划”档案,究竟是救赎的福音,
还是更深的绝望的开端。他们只是朝着那个虚无缥缈的“绿洲”,迈出了第一步。
第二章干涸的泪痕米洛的呼吸带着铁锈味。他瘸着腿跟在凯身后,破夹克的袖口磨出了毛边,
每走一步都要牵动腿上的伤口,疼得他牙关发紧。但他没敢出声,
只是死死盯着凯的背影——那背影不算高大,后背的工装服补着三块不同颜色的补丁,
却像堵摇摇欲坠的墙,勉强挡住了身后“锈带”传来的惨叫。“把这个戴上。”凯突然停下,
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。米洛慌忙接住,是个用滤烟棉和铁丝攒的简易面罩。
他在拾荒队里见过这玩意儿,能挡点辐射尘,就是戴着喘气跟拉风箱似的。“你不戴?
”他捏着面罩带子,声音还有点发颤。凯已经走到巷子尽头,正扒着断墙往外瞅。
“我这张脸,多吸点少吸点差不多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风里的沙砾,听不出玩笑还是认真。
米洛把面罩往脸上一扣,铁丝勒得颧骨生疼,倒真把那股子铁锈味挡了不少。
外面是片坍塌的居民楼,预制板像被啃过的骨头七零八落堆着。刚才的枪声好像远了点,
但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哭,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,是断断续续的抽噎,像漏了气的风箱。
“跟紧了,踩着我的脚印走。”凯弓着腰窜出去,脚落在一块还算平整的水泥板上。
米洛赶紧跟上,才发现那些看起来结实的碎块底下是空的,
凯踩过的地方都留着个浅浅的鞋印,像是早就摸透了这片废墟的脾气。
抽噎声是从三楼塌了一半的阳台上传来的。米洛抬头时,
正看见个穿蓝布裙子的女人蹲在栏杆上,背对着他们。裙子上沾着块黑褐色的污渍,
像干涸的血。“别停下。”凯拽了他一把,声音压得很低。米洛踉跄了一下,
脚踝磕在钢筋上,疼得他差点叫出来。他再抬头时,
那女人刚好转过身——她怀里抱着个用破布裹的东西,看不清是啥,
只看见女人的脸白得像泡了水的纸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。米洛的心跳突然跟擂鼓似的。
他认得这眼神,拾荒队的老疤死前头就是这样,眼睛里啥都没有,就剩片灰蒙蒙的雾。
“她是谁?”他扯着凯的袖子,面罩里的呼吸变得滚烫。凯没回头,脚步也没停。
“前几天在水塔排队,她男人被‘铁手’打死了,孩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
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,“说是生下来就没熬过三天。”米洛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他想起自己偷过一个女人的水袋,那女人也抱着个襁褓,追了他三条街,
最后绊倒在钢筋堆里,再也没起来。他当时只想着那袋水能换半块饼干,
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,那女人的哭声跟现在这抽噎声,其实是一个调调。
女人突然站了起来,怀里的破布包掉在地上,滚出个灰扑扑的玩意儿。米洛眯着眼瞅了半天,
才认出是个奶嘴——橡胶早就硬得跟石头似的,上面还沾着点干硬的奶渍。“喂!
”女人突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你们要去哪?”凯的脚步顿了一下,没回头。
“不知道。”“是去找水吗?”女人又问,声音里带着点奇怪的盼头,“我知道哪有水,
我男人以前藏了点,在……”“我们不去找水。”凯打断她,语气冷得像铁块,
“你要是想活,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,等‘铁手’的人撤完了再说。
”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,带着哭腔:“躲起来?躲起来等死吗?我男人没了,孩子也没了,
我躲给谁看啊!”她突然笑起来,笑声比哭还难听,“你们是不是要去那个地方?
就是他们说的……有树的地方?”凯猛地回头,眼神像淬了冰。“你听谁说的?
”女人指着地上的奶嘴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:“我男人以前是‘铁手’的维修工,
他偷看过那个档案!他说有个地方,水是甜的,草是绿的,能养活孩子……他说要带我去,
结果呢?结果被你们这些抢水的打死了!”她突然抓起地上的块碎玻璃,朝着凯的方向比划,
“你们都在骗我!跟那个档案一样,都是骗人的!”米洛吓得往凯身后缩了缩。
他看见女人的手腕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血早就干了,像条暗红色的蛇。
凯的手慢慢摸向腰间——那里别着把拆零件用的美工刀。“我们没骗你。”他的声音很平,
“但那地方很远,能不能活到……不好说。”女人的动作突然停了,碎玻璃从手里滑下去,
在地上弹了两下。她盯着凯的眼睛,盯了很久,突然笑了,这次的笑声很轻,
像羽毛落在地上。“我跟你们走。”“不行。”凯想都没想就拒绝,
“你腿上的伤……”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脚踝,那里缠着圈布条,
渗出血迹,“我以前是护士,会处理伤口,还认识几种能吃的草。你们带我走,我能帮上忙。
”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去,“而且……我一个人,也活不了多久了。”米洛偷偷瞅了眼凯。
凯皱着眉,手指在美工刀的刀柄上摩挲着,像是在算账。过了一会儿,他点了点头:“跟上。
但别拖后腿。”女人笑了笑,弯腰捡起地上的奶嘴,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,
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。她走路的姿势很怪,左腿好像不太好使,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,
像棵被风吹歪的草。“我叫莉娜。”她走到凯旁边,声音比刚才柔和了点。凯没应声,
米洛却忍不住多嘴:“他叫凯,我叫米洛。”莉娜看了米洛一眼,笑了笑,
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灰。“米洛,是个好名字。”三个人没再说话,默默地在废墟里穿行。
太阳慢慢往西边沉,把影子拉得老长,像三个瘦骨嶙峋的鬼魂。米洛走在中间,
左边是凯的后背,右边是莉娜的蓝布裙子,他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,
好像只要跟着这两个人,就能走到天黑似的。走到一片垮塌的菜市场时,莉娜突然停了下来。
“等等。”她指着前面一个半开的冰柜,“这里面可能有东西。”那是个旧时代的立式冰柜,
外壳锈得只剩个架子,门歪歪扭扭地挂着。凯走过去,一脚踹开门,里面黑黢黢的,
啥也看不见。莉娜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,“噌”地打着火——那火苗小得可怜,
风一吹就晃悠,勉强照亮了冰柜底层。米洛凑过去一看,差点叫出来。
冰柜里躺着个铁皮盒子,上面印着“纯净水”三个字,虽然锈得厉害,但看着是密封的。
“运气不错。”凯把盒子抱出来,掂了掂,挺沉。他找了块石头砸开盒子,
里面果然是一排排的小水瓶,蓝色的瓶盖,瓶身还带着点凉意。“是未开封的!
”莉娜的声音有点发颤,她拿起一瓶,对着光看了看,“里面没沉淀,应该能喝。
”凯数了数,一共十二瓶。他分给莉娜四瓶,给米洛三瓶,自己留了五瓶。“省着点喝,
一瓶分三次。”他把水瓶塞进帆布包最底层,上面压着那块黄铜螺帽。米洛捏着冰凉的水瓶,
心里美得冒泡。他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水,甜水!莉娜说的,是甜的!
他偷偷拧开瓶盖,抿了一小口——真的是甜的!比“铁手”给的浑水好喝一百倍!
就在他想再喝一口时,莉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。“别贪多,喝太快会吐的。”她的手很凉,
指甲缝里全是泥,但捏得很轻,像怕弄疼他似的。米洛乖乖地把瓶盖拧上,莉娜这才松开手,
自己也拧开一瓶,小口小口地喝着,眼睛闭着,嘴角带着点满足的笑意。米洛突然觉得,
她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,像他偷看过的旧杂志上的女人。凯突然“嘘”了一声,
竖起耳朵听着什么。米洛和莉娜赶紧闭了嘴,冰柜的铁皮被风吹得“哐当”响,
隐约能听见…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?“‘铁手’的巡逻车?”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,
脸色瞬间白了。凯摇了摇头,眉头皱得更紧。“不是,声音不对……是摩托车。
”“铁手”的巡逻车是改装过的卡车,声音轰隆隆的,这摩托车的声音很尖,像蚊子叫,
还不止一辆。米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——他在拾荒队时听说过,
有群疯子骑着摩托车在废墟里游荡,专抢落单的拾荒者,抢完东西还不算,
还要把人绑在树上喂变异狗。“躲起来!”凯拽着米洛往冰柜后面钻,莉娜也赶紧跟过来。
冰柜后面是堆烂菜叶和塑料布,臭得能熏死人,但刚好能遮住三个人。
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,还夹杂着男人的笑骂声。米洛透过塑料布的缝隙往外看,
只见三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停在菜市场门口,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,
手里还拎着把沾血的砍刀。“刚才那娘们跑哪去了?”络腮胡吐了口唾沫,声音粗得像砂纸,
“娘的,跑这么快,等抓到了,看老子不……”“别他妈废话了,
”另一个瘦高个踢了踢摩托车的轮子,“‘铁手’都撤了,这破地方还有啥好抢的?
赶紧去黑风谷那边看看,听说有人找到了‘方舟计划’的地图。”“方舟计划?
”络腮胡眼睛一亮,“就是那个有绿洲的?”“可不是嘛,”瘦高个笑了笑,
“要是真找到了,老子就天天喝甜水,天天……”他的话没说完,
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。那声音很轻,像有人在用指甲刮金属,“滋滋”的,
听得人头皮发麻。三个男人的笑声一下子停了,警惕地看向四周。“谁?”络腮胡举起砍刀,
“滚出来!”刮金属的声音还在响,
好像是从……米洛猛地看向冰柜上面——那个歪歪扭扭的柜门,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,
缝里黑黢黢的,啥也看不见,但那声音,分明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!瘦高个咽了口唾沫,
慢慢走过去,伸手想去关柜门。就在他的手碰到柜门的一瞬间,
一只青灰色的手突然从缝里伸出来,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!“操!”瘦高个惨叫一声,
想甩开那只手,可那手跟铁钳似的,越抓越紧。米洛看得真切,那只手的指甲又黑又长,
指缝里还嵌着点暗红色的东西,像是干了的血。络腮胡和另一个男人吓了一跳,
举着刀就冲过去。就在这时,冰柜里突然传来一阵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,
像是骨头被嚼碎了似的。瘦高个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,声音都变了调,听得米洛浑身发冷。
络腮胡一刀砍在那只青灰色的手上,“当”的一声,跟砍在石头上似的,刀刃都卷了。
他吓得脸都白了,拉着另一个男人就跑:“快跑!是活尸!”两人跳上摩托车,
发动引擎就跑,连瘦高个的惨叫声都顾不上了。米洛看着瘦高个的身体被一点点拖进冰柜,
惨叫声越来越弱,最后变成一阵模糊的呜咽,然后就没声了。那只青灰色的手慢慢缩了回去,
冰柜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了,好像啥也没发生过。过了很久,凯才低声说:“走。
”三个人从冰柜后面爬出来,米洛的腿都软了,差点站不住。莉娜捂着嘴,脸色白得像纸,
眼神里全是恐惧。凯走到冰柜前,看了一眼紧闭的柜门,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,
眉头皱得像个疙瘩。“那是……啥?”米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“活尸。”凯的声音很沉,
“辐射变异的,以前是‘锈带’的居民,被扔到这里等死的。”他顿了顿,“它们怕光,
只在暗处活动。”莉娜突然蹲在地上,干呕起来。米洛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,
刚才喝的那口甜水好像堵在喉咙里,咽不下去。凯没管他们,走到摩托车旁边,
检查了一下油箱。“还有半箱油。”他把其中一辆摩托车扶起来,“我们骑这个走,
能快点到黑风谷。”“骑这个?”米洛看着摩托车,心里有点发怵,
“万一再碰到活尸……”“活尸怕光,现在天还没黑透。”凯把帆布包绑在摩托车后座,
“而且,刚才那两个跑掉的,肯定会回来报信。我们得在他们回来前离开。”莉娜站起身,
脸色还是很难看,但眼神里多了点东西,像是下定了决心。“我来骑吧,”她说,
“我以前学过。”凯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莉娜跨上摩托车,脚踩启动杆,“突突突”几声,
引擎发动起来,声音比刚才那几辆小多了。“米洛,你坐后面。”凯拍了拍米洛的肩膀,
“抓紧了。”米洛赶紧爬上后座,双手紧紧抓住莉娜的衣角。凯骑上另一辆摩托车,
发动引擎,朝着菜市场外面指了指:“沿着这条路走,穿过铁路桥,就能出‘锈带’了。
”莉娜点了点头,拧动油门,摩托车“嗖”地一下冲了出去。米洛吓得赶紧闭上眼睛,
只觉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带着辐射尘的味道,还有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。
他偷偷睁开眼,看见凯的摩托车就在旁边,凯的后背还是那么挺直,像堵永远不会塌的墙。
远处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,太阳沉下去的地方,有朵云像只张开的手,正慢慢抓向他们。
米洛突然想起莉娜捡的那个奶嘴,想起冰柜里的活尸,
想起那两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说的“方舟计划”。他不知道那个绿洲到底是不是真的,
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,但他攥着那瓶甜水,突然觉得,好像有点盼头了。就在这时,
莉娜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摩托车猛地往旁边一拐,差点撞上块大石头。米洛赶紧抓住车座,
看见前面的铁路桥上,站着个黑影,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,正对着他们。
是那两个跑掉的男人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莉娜的速度慢了下来,凯也停了车,
手慢慢摸向腰间的美工刀。米洛的心跳又开始擂鼓,他紧紧攥着那瓶甜水,
冰凉的瓶身硌得手心生疼。桥头上的黑影慢慢走了过来,手里的东西在夕阳下闪着光。
米洛眯着眼一看,突然倒吸一口凉气。那不是刀,也不是枪。是个相机。一个旧时代的,
黑色的,镜头对着他们的相机。而拿着相机的人,米洛越看越觉得眼熟——那不是别人,
是“铁手”里最有名的那个狙击手,据说能在一千米外打中一只苍蝇。他怎么会在这里?
他为什么要对着他们拍照?米洛突然想起凯藏在帆布包里的那份档案,
想起莉娜说的“骗人的谎言”,想起冰柜里那只青灰色的手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。他们,好像闯进了一个比活尸更可怕的圈套里。
第三章黑风谷的请柬相机快门声在空旷的铁路桥上回荡,像块生锈的铁片刮过神经。
米洛的手指深深掐进摩托车座的裂缝里,塑料碎屑硌得掌心发麻。
他看见那狙击手缓缓放下相机,镜头盖“咔嗒”一声扣上,在夕阳下泛着冷光。
这男人穿的不是“铁手”的制式军装,而是件深灰色风衣,下摆沾着辐射尘凝结的硬块,
远远看着像裹了层干涸的泥浆。“凯。”莉娜的声音在颤抖,
摩托车的引擎因为怠速而轻微震动,“是‘鹰眼’……他们说他从不失手。”凯没动,
手还按在美工刀的刀柄上。他盯着桥上的鹰眼,喉结动了动:“我们没抢‘铁手’的东西。
”鹰眼扯了扯嘴角,像是在笑,又像是被风沙呛着了。“我知道。
”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,抛了过来。那东西在空中划过道弧线,
“啪”地落在凯脚边——是颗子弹壳,黄铜色的,底部刻着串模糊的数字。
凯弯腰捡起子弹壳,指尖摩挲着那些数字,脸色一点点沉下去。米洛看清了,
那数字和凯帆布包里那颗黄铜螺帽边缘的印记一模一样。“这是……”莉娜的声音卡住了,
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。“旧时代的军火编号。”凯把子弹壳攥在手心,指节泛白,
“‘大枯竭’前,我爸在军工厂上班,他教过我认这个。”他突然抬头看向鹰眼,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鹰眼靠在桥栏上,从风衣里摸出个铁皮烟盒,抖出支卷好的烟。
烟纸黄得发脆,里面塞的不是烟草,是晒干的草叶。“有人托我给你们带个信。
”他用打火机点燃草烟,吸了一口,呛得咳嗽起来,“黑风谷不止你们一队人。
”米洛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想起刚才那两个骑摩托车的男人,想起他们说的“方舟计划”地图。
原来不止他们找到了档案?“带信就带信,用得着拿枪指着吗?”莉娜突然拔高声音,
腿上的伤口大概又裂开了,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,“你是不是也想去绿洲?我告诉你们,
那是我们先找到的……”“绿洲?”鹰眼突然笑起来,草烟的灰落在风衣上,
“你们真信那鬼东西?”凯的眼神骤然变冷:“你什么意思?”“意思就是,
”鹰眼吐了个烟圈,烟圈在风里瞬间散了,“三十年前‘方舟计划’就黄了。
那群科学家拿了军费,跑南美挖地窖躲起来了,所谓的‘绿洲’,
不过是他们临走前编的瞎话,骗那些还想挣扎的人送死。”他顿了顿,
目光扫过凯手里的档案袋,“你们手里那玩意儿,是第17版伪造档案,我见过前16版,
比你们这个编得圆多了。”莉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。她踉跄着从摩托车上下来,
扶着车把才站稳,声音抖得不成调:“你骗人……我男人不会骗我的……他说那里有水,
有……”“有变异蝎子,有辐射浓度能融掉防护服的沙尘暴,
还有一群跟刚才那两个蠢货一样的疯子。”鹰眼打断她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,
“上个月我在黑风谷边缘埋了十三具尸体,都是去找绿洲的。有个女的跟你一样,
怀里揣着张破照片,说要带孩子去看树。”莉娜的手突然松开,车把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。
她捂着脸蹲下去,肩膀抖得厉害,却没哭出声,只有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,
像被掐住脖子的猫。米洛看着她,突然觉得手里的水瓶烫得吓人。他偷偷看了眼凯,
凯的脸在夕阳下一半明一半暗,谁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。“既然是假的,你为什么还要带信?
”凯突然开口,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,“托你带信的人是谁?”鹰眼掐灭草烟,
把烟蒂扔进风里。“他说他叫‘守林人’,在黑风谷里待了三十年。
”他从风衣里掏出张折叠的纸,扔了过来,“他说你们要是真想送死,就拿着这个,
他在谷里等着。”凯捡起那张纸,展开。纸是用旧报纸做的,
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个符号——像棵树,又像个绞刑架,树干上还画着几个叉。
“这是什么?”米洛凑过去看,只觉得那符号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“黑风谷的路标。
”鹰眼的目光落在那符号上,眼神有点复杂,“守林人说,跟着这个符号走,能少死几个人。
”他顿了顿,突然笑了笑,“当然,也可能死得更快。”凯把报纸叠好,塞进怀里。
“你为什么要帮他带信?”“因为他欠我条命。”鹰眼的声音低了下去,像是在说给自己听,
“三十年前,‘大枯竭’刚爆发那会儿,我才十岁,在废墟里快饿死了,
是他扔给我半块压缩饼干。”他看向远方,黑风谷的方向已经被夜色笼罩,像个张开的巨口,
“他说,总得有人告诉后来者真相,哪怕他们不听。”一阵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辐射尘,
迷了米洛的眼。他揉了揉眼睛,再抬头时,鹰眼已经跨上了停在桥那头的摩托车。“对了,
”他发动引擎,头也没回,“守林人还说,让你们小心‘铁手’的余孽。
他们的水循环系统是人为破坏的,有人想把所有幸存者都赶到黑风谷,好像在找什么东西。
”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夜色里。铁路桥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,
还有呼啸的风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枪声。莉娜还蹲在地上,肩膀一动不动,像尊生了锈的雕像。
米洛走过去,想拉她起来,却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干涸的婴儿奶瓶,
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“我们……还去吗?”米洛小声问凯。凯抬头看向黑风谷的方向。
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,那里没有一点光,只有风声从谷口灌出来,呜呜的,像无数人在哭。
“去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就算没有绿洲,我也想看看,
那地方到底藏着什么。”米洛愣住了。没有绿洲,那他们去干什么?送死吗?“你疯了?
”莉娜突然站起来,眼睛红得吓人,“他都说了是假的!去了就是死!
我们可以找个地窖躲起来,等风暴过去……”“躲到什么时候?”凯打断她,
语气里带着种米洛从未听过的疲惫,“躲到水喝完?躲到食物吃完?躲到活尸把地窖门刨开?
莉娜,‘大枯竭’不是风暴,是烂透了的根,躲不掉的。”莉娜的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
最后却只是苦笑了一下。她抹了把脸,不知是抹掉了灰还是泪:“我男人以前总说,
人活着就得信点什么,不然跟咸鱼没区别。”她把婴儿奶瓶塞进怀里,扶着车把慢慢站起来,
“走吧,去看看那狗屁绿洲到底长什么样。”凯点点头,把摩托车扶起来。米洛看着他们,
突然觉得手里的水瓶没那么烫了。他爬上摩托车后座,紧紧抓住莉娜的衣角,
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。三辆摩托车他们把鹰眼留下的那辆也带上了在夜色里穿行,
车灯划破黑暗,照亮前方的废墟。米洛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断墙和钢筋,
突然想起凯说的“大枯竭”前的绿色。那颜色到底是什么样的?是像莉娜裙子上的蓝,
还是像鹰眼草烟的灰?他偷偷从口袋里掏出块东西——是今天从菜市场冰柜里摸的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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