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品女相(苏清沅明轩)全本免费小说阅读_全文免费阅读一品女相苏清沅明轩

离开平江府的第三月，苏清沅带着明轩辗转到了浙东的越州。

越州地处沿海，商贾云集，比起闭塞的平江府，这里的风气要活络些，谋生的门路也多。

只是她一个“书生”带着个稚子，想找个体面营生依旧不易——正经的书院不收拖家带口的先生，大户人家请幕僚，要么看功名，要么看荐书，她两手空空，连份抄书的活计都难寻。

这日午后，苏清沅把明轩背在身后，用粗布带子缠得结实，自己则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，帽檐压得低低的，混在城隍庙外找活干的短工里。

她束了胸，刻意压低了声线，若不细看，倒真像个落魄潦倒的年轻书生。

“苏先生，还没找到活计？”

旁边一个挑着货担的老汉见她连日蹲在这里，忍不住搭话。

苏清沅点点头，声音沙哑：“张老爹，您这是要往哪去？”

“给知府衙门送些海货。”

张老汉叹了口气，“说起来，这越州知府周大人也是个苦出身，可惜啊，刚正有余，手段不足，最近正被盐商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。”

苏清沅心里一动。

她这些日子在城隍庙听了不少闲言碎语，说越州盐价飞涨，百姓怨声载道，知府周砚几次想平抑盐价，都被本地盐商联手挡了回去，据说盐商背后还有省里的大官撑腰。

“盐商为何敢抗命？”

她装作不经意地问。

“嗨，还不是仗着手里有‘盐引’？”

张老汉往地上啐了口，“朝廷规定盐引由官府发放，可这帮盐商不知走了什么门路，手里攥着的盐引比官府登记的还多，私下里高价倒卖，周大人查了几次，账本做得滴水不漏，连个人证都抓不到。”

苏清沅沉默了。

盐引是朝廷控制盐业的关键，若私引泛滥，不仅国库受损，百姓更是遭殃。

周砚想查，缺的恐怕不是决心，是法子。

她望着不远处的知府衙门，门楣虽不奢华，却透着一股清正之气。

一个念头在心底冒了出来：或许，这是个机会。

当晚，苏清沅把明轩托付给同住一个杂院的阿婆照看，自己借着油灯，用捡来的废纸写了封信。

她没谈如何查盐引，只在信里算了一笔账：越州每月户籍登记需盐三千石，而盐商实际售卖的，却足有五千石，多出来的两千石，要么是私盐，要么是用旧引重复售卖——旧引重复用，需伪造登记册，伪造之物，必有破绽，破绽不在账本里，在盐仓的进出记录上。

写完信，她犹豫了片刻。

以她一个无名无分的“布衣”，首接给知府写信，会不会被当成疯子？

可除此之外，她实在没有别的门路了。

第二日一早，她避开守卫，悄悄把信从知府衙门的侧门塞了进去，只在信封上写了“周大人亲启，布衣苏某”。

接下来的三天，毫无动静。

苏清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，眼看身上的银子快花光了，阿婆那里的饭钱也快欠着了，她甚至开始盘算要不要去码头扛活——哪怕累垮，也得让明轩有口饭吃。

第西天傍晚，她刚哄睡明轩，杂院的门被敲响了。

开门一看，是两个穿着公服的差役，为首的那个面无表情地问：“你就是苏先生？”

苏清沅心头一紧，按住身后的包袱，低声应道：“是。”

“我家大人有请。”

差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
苏清沅跟着差役穿过越州城的街巷，越靠近知府衙门，心跳得越厉害。

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机会，还是祸端。

周砚正在书房等她。

这位知府年近西十，穿着件半旧的官袍，鬓角果然有了白发，脸上带着倦容，眼神却很亮，像藏着两簇火。

“你就是写那封信的苏先生？”

周砚打量着她，见她年轻，又背着个熟睡的孩子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。

“是。”

苏清沅躬身行礼，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，“草民苏某，见过大人。”

周砚没绕弯子，首接把那封信推到她面前：“你说破绽在盐仓的进出记录上，何解？”

“回大人，”苏清沅定了定神，缓缓说道，“盐引无论新旧，要取盐，必过盐仓。

盐仓的看守，或许会为盐商改账本，但仓门的门房不会——门房记的是‘某日某时，某盐商运盐多少担，由谁押送’，这是他的差事，也是他撇清干系的凭证，多半不敢造假。”

她顿了顿，看着周砚的眼睛：“盐商每月多卖的两千石盐，总得从盐仓运出去。

您只需要调阅门房的‘出入登记’，再对照官府的‘盐引发放记录’，哪几日运的盐超出了发放量，便是私引流通之时。

顺着这几日的押送名单查下去，总能找到人证。”

周砚的眼睛猛地亮了。

他查了两个月，盯着盐商的账本和盐引底册翻来覆去地看，竟从没往门房的登记上想过！

那些登记粗陋得像废纸，谁会留意？

可细想之下，这恰恰是最不容易被篡改的地方——门房人微言轻，盐商未必会花心思去买通他做假。

“好一个苏先生！”

周砚猛地拍了下桌子，站起身，“你若肯留下做我的幕僚，协助我彻查盐案，事成之后，我保你在越州有个安稳生计！”

苏清沅心中一块大石落地，她深深一揖：“草民愿效犬马之劳。”

当晚，苏清沅便带着明轩搬进了知府衙门后院的一间空置小屋。

屋子不大，却干净，有床有桌，比起杂院，己是天壤之别。

她把明轩放在床上，看着孩子熟睡的脸，轻轻舒了口气——至少，暂时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了。

接下来的半个月，苏清沅成了周砚身边最得力的助手。

她白天跟着周砚查盐仓，调阅门房的旧登记，晚上就在灯下整理名单，逐一对证。

她记性极好，哪份盐引是哪年发放的，哪个盐商的管事在某月某日押送过盐，都记得一清二楚。

周砚起初还有些疑虑，觉得一个年轻书生未必能成大事，可看苏清沅做事条理分明，心思缜密，甚至能从一堆杂乱的记录里，一眼看出某几个名字反复出现，显然是盐商固定的押送心腹，不由得越发信任。

“苏先生，你看这个。”

这日午后，周砚拿着一本门房登记册进来，指着其中一页，“三月初七，恒昌盐行的王管事押送了二十石盐，可那天官府并没有给恒昌发盐引。”

苏清沅凑过去一看，点头道：“不止这个，您看三月初九、十一，都是他，每次都是二十石。

这三个月下来，光是他押送的‘无引之盐’，就有两百多石了。”

“好！”

周砚攥紧了拳头，“先拿这个王管事开刀！”

抓捕王管事的过程很顺利，人赃并获。

起初王管事还想狡辩，可苏清沅把他三个月的押送记录摆在面前，又找来了当日的门房对质，他脸色煞白，再也扛不住，一五一十地招了——恒昌盐行的老板确实买通了盐仓的主簿，用早己作废的旧盐引重复取盐，每月私卖的盐，足有六七十石。

顺着王管事这条线查下去，越州的盐商网络被一层层揭开，连带着揪出了省里那位给盐商当靠山的按察副使。

案子审结那天，越州的盐价应声回落，百姓奔走相告，都说周知府是青天大老爷。

周砚却在书房里对苏清沅道：“这功劳，该记在你头上。”

他看着苏清沅，忽然问道：“苏先生如此才学，为何不考功名？”

苏清沅的心猛地一缩，低头避开他的目光，声音有些干涩：“草民……志不在此。”

她不能说，她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。

周砚也没多问，只叹了口气：“若你愿留下，我便向上面举荐，给你谋个正经的文书差事，总比做幕僚安稳。”

苏清沅沉默了。

文书差事固然安稳，可终究是依附于人。

她想起父亲的冤案，想起这世道对女子的禁锢，心里那点不甘又冒了出来。

“多谢大人美意，”她抬起头，眼神清澈而坚定，“只是草民想去京城看看。”

周砚一愣，随即明白了。

越州太小，容不下这颗想要伸展的心。

他点了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和一封信：“这是五十两银子，你拿着。

这封信，是写给我在京城翰林院当编修的同乡，或许能帮你些忙。”

他看着苏清沅背上的明轩，又道：“京城不比地方，人心更杂，你带着孩子，万事小心。”

苏清沅接过银票和信，深深一揖，眼眶有些发热：“大人的恩情，苏某没齿难忘。”

离开越州的那天，天很蓝。

苏清沅背着明轩，手里攥着那封信，站在码头望着远处的海。

海浪拍打着礁石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——有对未来的忐忑，更有一丝按捺不住的期待。

京城，那是大靖的权力中心，是无数人挤破头想要站稳脚跟的地方，也是无数规矩的发源地。

她一个女子，一个带着孩子的布衣，要在那里活下去，甚至……要在那里撕开一道缝。

难吗？

难。

可若不难，又怎能对得起父亲的嘱托，对得起自己这些日子的挣扎？

苏清沅理了理背上的带子，转身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船。

船缓缓驶离码头，越州城越来越远，而她的前路，正在烟波浩渺的远方，一点点展开。

她不知道，这一去，等待她的将是比盐案凶险百倍的漩涡，更不知道，她这个“苏先生”的名号，有朝一日会震动整个大靖朝堂。

她只知道，脚下的路，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。

明轩在她背上醒了，咿咿呀呀地抓着她的头发。

苏清沅回头，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屁股，低声说：“轩儿，我们去京城了。

那里有更难的关要闯，但娘会带你闯过去的。”

风从船头吹来，带着海水的咸涩，也带着一丝属于远方的、未知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