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过晚上九点，人流鼎沸，各家摊主的吆喝声、铁锅与铲子的碰撞声、食客的喧哗，混着空气里那股甩不脱的油烟和孜然味儿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
郭阳就在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上，守着他那个半新不旧的三轮车小吃摊。
车头挂着个小小的LED灯牌，红艳艳的字——“郭记黄金炒饭”。
他赤着膊，脖子上搭一条己经看不出本色的毛巾，背心早就湿透，紧贴在精瘦但肌肉线条分明的脊梁上。
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，滑过下颌，滴落在滚烫的铁板上，“刺啦”一声，冒起一小股转瞬即逝的白烟。
他正颠着锅，金黄的米粒裹着蛋液，在火焰的舔舐下欢快地跳跃。
动作熟练，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狠劲儿。
“老板，两份炒饭，一份多加辣！”
一个光着膀子、露出腰间模糊不清纹身的小年轻拍下二十块钱。
“等着。”
郭阳头也没抬，声音有点哑，是让油烟和吆喝给熏的。
他铲起炒好的饭，利落地打包，收钱，找零，一气呵成。
那沾着油星的手指捻过纸币，精准地塞进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腰包里。
就在他弯腰去拿旁边筐里的一次性饭盒时，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，发出沉闷的“哐当”一声。
他皱眉，低头借着摊位上昏暗的灯光看去。
三轮车轮胎旁边，歪倒着一个东西。
黑黢黢的，沾满了泥污，像个……壶？
他顺手捡起来，入手沉甸甸的，冰凉的金属触感，在这闷热的夏夜里透着一股子怪异。
样式古旧得厉害，像是电视剧里那种酒壶，但更扁一些，壶身似乎还刻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，被厚厚的污垢覆盖着。
壶嘴缺了一个小口子。
“什么破烂玩意儿。”
郭阳嘟囔一句，随手就想把它扔到旁边那堆等着清理的垃圾袋里。
可手扬到一半，又停住了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用那脏毛巾擦了擦壶身。
污垢下，隐约透出点暗沉的颜色，非铜非铁。
他掂量了一下，这分量，卖废铁估计也能换个几块钱。
算了。
他随手把这破铜壶塞进了放零钱和杂物的工具箱，“哐当”一声合上盖子。
忙过十点半那一波，人流渐渐稀疏。
郭阳靠着三轮车喘口气，拧开一瓶矿泉水“咕咚咕咚”灌下去大半瓶。
汗水蛰得他眼睛发涩，他抹了把脸，摸到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的手机。
是室友兼狐朋狗友张超发来的微信，连着好几张图片。
点开，是学校论坛的截图。
标题醒目——“高冷校花汪悦生日派对惊艳全场，神秘礼物价值疑超六位数！”
图片里，汪悦穿着一条银白色的小礼裙，站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中间，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蓝色玫瑰。
她微微侧着头，灯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线条，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，清冷又抓人。
背景是某个看起来就消费不起的高级餐厅露台。
下面跟帖己经盖起了高楼。
“卧槽，真·白富美！”
“那花是‘海洋之歌’吧？
限量款，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。”
“听说她家背景深不可测……舔屏！
女神看我一眼！”
郭阳盯着那张照片，手指无意识地收紧，矿泉水瓶被他捏得“咔咔”作响。
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火，蹭地一下窜了起来，烧得他喉咙发干。
汪悦。
经济学院的院花，更是全校男生私下里投票选出来的公认校花。
他跟她唯一的交集，是大一时一起上过几节选修课。
他坐在后排，看着她永远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，背影挺首，脖颈修长，像一只骄傲的天鹅。
他给她传过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“你好，交个朋友？
郭阳。”
，字迹被他描了又描，尽量显得工整。
她回头接过纸条，那双清澈却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，然后当着他的面，将纸条轻轻揉成一团，放进了课桌抽屉里。
自始至终，没有表情，没有说话。
那团被揉皱的纸条，好像也同时揉在了他心上。
一种混合着自卑、恼怒和强烈不甘的情绪，从那时起就埋下了种子。
凭什么？
凭什么她就能高高在上，活在闪光灯和众人的追捧里？
凭什么自己就得在这油烟熏烤的夜市里，为了几十块钱赔笑脸，忍受那些地痞流氓的刁难和城管来了就得玩命推车逃跑的狼狈？
就因为她会投胎？
他不服。
这股邪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，找不到出口。
他烦躁地一脚踢在三轮车轱辘上，震得工具箱盖子“哐”地一声弹开了。
那个刚捡来的破铜壶，又滚落了出来，停在他脚边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壶身上那点被擦过的地方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芒。
郭阳喘着粗气，弯腰把它捡起来，冰凉的触感让他灼热的掌心稍微舒服了点。
他看着这破玩意儿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。
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丝自嘲的、带着点狠戾的笑。
“妈的，要是这世上真有阿拉丁神灯就好了。”
他对着那铜壶，像是发泄，又像是某种绝望的祈祷，压低声音，带着狠劲儿说：“老子许愿，让汪悦那女人，无法抗拒地爱上我！
让她倒贴！
让她死心塌地！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夜市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紧接着，那破旧的铜壶，毫无征兆地，骤然变得滚烫！
郭阳“嘶”地一声，差点脱手把它扔出去。
壶身烫得惊人，像是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，而且那股灼热并非均匀分布，而是沿着壶身上那些诡异扭曲的纹路在隐隐流动，发出极其微弱的、暗红色的光，一闪即逝。
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手里的壶，那灼热感也迅速消退，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冰凉的死物状态。
幻觉？
热气熏的？
他用力晃了晃脑袋，再去看那壶，毫无异状。
刚才那一下，快得像是神经错乱。
“……真他妈是中邪了。”
郭阳骂了一句，觉得自己这想法蠢透了。
他泄气般把铜壶重新丢回工具箱，用力盖上盖子，推起三轮车，准备收摊回那个租来的、只有十平米不到的破旧出租屋。
日子还得照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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