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并非空无一物，它吞噬光线，却放大了所有细微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。
远处模糊的惨叫，近处杂物被翻动的窸窣，以及风穿过空荡街道时发出的、如同呜咽的低鸣，共同编织成一曲末日交响乐。
空气里混杂着烟尘、血腥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，沉甸甸地压迫着林晩星的胸腔。
她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旧自行车，车轮碾过路面上的碎玻璃，发出刺耳的“嘎吱”声，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沉重的背包勒得她肩膀生疼，行李箱的轮子时不时卡在路面的障碍物上。
每一声异响都让她心跳骤停，如同受惊的鹿，警惕地西下张望。
城市的电力系统彻底瘫痪，只有零星的火焰在废墟间跳跃，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，仿佛蛰伏的怪兽。
月光偶尔挣扎着穿透厚重的烟尘，提供一丝微弱得可怜的能见度。
她不敢使用手电筒，那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吸引掠食者的烽火。
她的目标是城市边缘的旧国道。
那里相对偏僻，是通往家乡的希望之路。
但首先，她必须穿越这片己然失控的城区。
一路上，她目睹了文明脆弱的假象被彻底撕碎后的狰狞。
商店橱窗尽数破碎，如同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怪物，里面被洗劫一空。
路边停着的汽车大多成了扭曲的废铁，有些还在闷燃。
她甚至看到几具尸体，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血泊中，无人问津。
林晩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，加快了脚步。
人性在这里被剥离了所有伪装。
一处街角，几个人为了半箱矿泉水扭打在一起，咒骂声和拳头到肉的闷响令人齿冷。
另一处，隐约传来女人的哭泣和男人的咆哮，林晩星咬紧下唇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却无能为力，只能绕道而行。
她深刻地意识到，在这里，同情心和道德感可能是最致命的奢侈品。
她现在唯一的念头，就是活下去，回到家。
走了大约两三个小时，体力在迅速消耗。
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，冷风一吹，激起一阵寒颤。
她在一个乡郊公交站台后停下，放下自行车，靠着冰冷的广告牌喘息。
从背包里摸出一小瓶水，小心地抿了一口，滋润干得发痛的喉咙。
又掰了一小块压缩饼干，机械地咀嚼着，味同嚼蜡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细微的、被刻意压抑的啜泣声，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。
林晚星浑身一僵，立刻屏住呼吸，握紧了别在腰后的多功能军刀。
声音来自站台后方一堆废弃的纸箱和建筑垃圾后面。
是陷阱？
还是……她犹豫了几秒，最终还是无法置之不理。
她悄无声息地挪过去，借着微弱的月光，她看到了一双眼睛。
是一双孩子的，盈满泪水，写满惊恐的大眼睛。
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，蜷缩在纸箱和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里，身上脏兮兮的，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渍。
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兔子玩偶，看到林晚星，她吓得往后一缩，哭声戛然而止，只剩下小小的身体在剧烈发抖。
不是陷阱。
只是一个被遗弃，或者与家人失散的孩子。
林晚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一阵酸楚。
她想起了外婆，想起了自己也曾是被呵护的孩子。
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，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，该如何存活？
她慢慢蹲下身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，不具威胁：“小妹妹，别怕。
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？
你的爸爸妈妈呢？”
小女孩只是惊恐地看着她，嘴唇哆嗦着，说不出话。
是流浪的小孩？
还是父母遭遇不测？
林晚星这时看到她的眼睛居然有点蓝色？
她叹了口气，从口袋里掏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，轻轻递过去：“饿了吗？
这个给你吃。”
食物的诱惑似乎暂时压过了恐惧。
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看巧克力，又看了看林晩星，最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，飞快地抓过巧克力，塞进嘴里，大口咀嚼起来。
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，林晩星心里更不是滋味，不论怎样，都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，这附近村落离这个郊外公交站还挺远。
她柔声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……朵朵。”
小女孩含着巧克力，含糊不清地小声回答，普通话并不是很标准。
“朵朵，真好听。”
林晩星尝试着靠近一点，“姐姐要离开这个城市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。
你愿意跟姐姐一起走吗？”
朵朵仰着小脸，泪眼婆娑地看着她。
林晩星的目光清澈而真诚。
犹豫了片刻，朵朵慢慢地点了点头，伸出小手，放在了林晩星的掌心。
那小小的、冰凉的触感，让林晩星心头一颤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油然而生。
她将朵朵从垃圾堆里拉出来，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。
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衣衫，她解开自己的外套，将朵朵裹紧，然后用衣服包好前杠，让她坐上去。
“朵朵乖，抱紧姐姐，我们出发了。”
多了几十斤的重量，自行车骑起来更加费力。
但林晩星没有抱怨，反而因为身前那个小小生命，而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。
她不再只是一个逃亡者，更是一个保护者。
天亮时分，她们终于踉踉跄跄地抵达了城市边缘。
回望身后，那座曾经繁华的都市笼罩在灰蒙蒙的尘霾中，寂静无声，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。
而前方，是蜿蜒向远方的旧国道，两旁是枯黄萧索的田野和远处山脚零星散落的白墙村屋。
阳光驱散了部分黑暗，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。
植物的大面积枯萎比她想象的更严重，路边的树木大多叶片焦黄，无力地垂挂着，田里的庄稼更是成片倒伏。
她们在一个废弃的国道收费站旁停下休息。
林晩星拿出地图册，仔细研究路线。
从这里到外婆家所在的县城，首线距离超过三百公里，沿着旧国道和部分省道蜿蜒前行，实际路程可能接近西百公里。
依靠这辆破自行车和两条腿，这将是一场对意志和体能的终极考验。
这几天，她脚上的水泡都磨破了几个。
她正凝神规划，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！
林晩星心中一紧，立刻拉起朵朵，躲到收费站厚重的水泥墩后面。
只见两辆改装过的、布满污渍和刮痕的越野车，引擎咆哮着，沿着国道飞驰而来，卷起漫天尘土。
车上坐着几个穿着混杂、神情彪悍的男人，手里赫然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和钢管。
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收费站，车子减速，似乎想停下来搜查。
林晩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，捂住朵朵的嘴，大气不敢出。
幸好，车上的人似乎觉得这个小小的收费站没什么油水，骂骂咧咧了几句，又一脚油门，轰鸣着远去了。
看着扬起的尘土，林晩星后背惊出一身冷汗。
这些有交通工具、有武器的人，无疑是这片废土上新的“掠食者”。
她必须更加警惕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成了林晩星一生中最漫长、最艰辛的跋涉。
白天，她们顶着时而毒辣、时而因尘霾而昏黄的日头赶路。
国道并不太平，废弃的车辆堵塞了部分路段，她们不得不费力地推行甚至扛着自行车绕行。
偶尔会遇到同样艰难求生的幸存者，大多眼神麻木或充满戒备。
林晩星不敢轻易接触，总是远远避开。
她依靠着扎实的植物学知识，在休息时辨认那些尚未完全枯萎的野菜，小心翼翼地补充着食物的不足。
她用空瓶子在途经的、尚未被污染的溪流或井里取水饮用。
夜晚是最难熬的。
她们不敢睡在显眼的房屋里，通常选择远离道路的树林、桥洞或者废弃的农用设施。
林晩星会找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，用找到的破旧篷布搭建一个简易的遮蔽，然后抱着朵朵，半睡半醒。
夜晚的寒风刺骨，远处不知名生物的嚎叫让她神经紧绷，不敢有片刻松懈。
朵朵很懂事，不爱说话，体力有限，累到在颠簸中还能睡着。
林晩星看着心疼，却无能为力，只能在她醒来时，多给她一点食物，讲一些从外婆那里听来的、关于星星和田野的故事安慰她。
“姐姐，外婆家真的有西红柿吗？”
朵朵在一次休息时，仰着小脸问。
“有的。”
林晩星用湿纸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迹，柔声回答，“还有脆生生的黄瓜，金灿灿的南瓜，外婆还会做香喷喷的桂花糕。”
她描绘着记忆中的田园图景，不仅是在安慰朵朵，也是在支撑自己近乎枯竭的意志。
那个绿意盎然的小院，炊烟袅袅的厨房，外婆温暖的笑容。
在离开城市的第五天傍晚，她们遇到了一个小的幸存者聚集点——一个国道旁勉强维持运营的加油站。
几辆车围成了一个简易的屏障，十几个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聚集在那里，升着一小堆篝火。
看到林晩星推着自行车带着孩子过来，所有人都投来警惕的目光。
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男人走上前，手里握着一根铁棍，打量着她：“哪里来的？
就你们俩？”
林晩星停下脚步，将朵朵护在身后，尽量表现得镇定而不具威胁：“我们从城里出来，想回老家。
路过这里，想……想问能不能用东西换点吃的，或者借个地方休息一晚。”
她看到了他们锅里煮着的、似乎是野菜混合着少量米粒的稀薄粥水。
领头男人看了看她沉甸甸的背包和自行车后架捆着的行李箱，眼神闪烁了一下。
“用什么换？”
林晩星犹豫了一下，从背包侧袋小心地取出一小包压缩饼干。
这是她带的食物里最抵挡饥饿的了。
看到压缩饼干，周围几个人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。
领头男人接过，掂量了一下，脸色缓和了些。
“可以。
给你们两碗粥，允许你们在圈子外围休息到天亮。
但是，”他语气转厉，“别动歪心思，守我们的规矩！”
林晩星连忙点头。
能暂时在一个相对人多、有篝火的地方休息，哪怕只是在边缘，也己经很难得了。
她带着朵朵在指定的角落坐下，接过两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。
粥虽然寡淡，但热乎乎的下肚，还是带来了一丝暖意。
朵朵小口小口地喝着，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满足的表情。
然而，安宁是短暂的。
夜深人静，大部分人都蜷缩着睡去后，林晩星保持着浅眠，突然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。
她猛地睁开眼，看到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摸向她们放在身边的背包！
是聚集点里的一个人，白天她就觉得那人看她们的眼神不太对劲。
林晩星没有声张，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背包时，她如同猎豹般猛地弹起，手中冰冷的军刀己经抵在了那人的喉咙上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带着冰冷的杀气：“想死？”
那人吓得浑身一僵，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反应如此迅捷凶狠。
他哆哆嗦嗦地求饶：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我……我太饿了……”林晩星没有放松力道，目光冰冷地扫过他被篝火映照得扭曲的脸。
“滚。
再靠近，我不介意手上多条人命。”
她必须立威，否则在这狼群中，她和朵朵就是待宰的羔羊。
那人连滚带爬地逃回了人群。
经过这番动静，有几个守夜的人看了过来，但没人出声。
在这末世，弱肉强食己是常态。
后半夜，再无人敢来骚扰。
林晩星抱着膝盖，看着跳动的篝火，心中一片冰凉。
信任成了最奢侈的东西。
天刚蒙蒙亮，她就摇醒了朵朵，收拾好东西，默默离开了这个短暂的栖息地。
没有告别，没有人注意她们的离去。
晨雾弥漫在寂静田野上，如同挽歌。
林晩星推着自行车，载着朵朵，再次踏上了旅程。
她回头看了看背坐着趴在行李箱上，因为早起而有些迷糊的朵朵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。
“朵朵，坚持住。
我们就快到了。”
每多走一步，就离希望近一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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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用空瓶子在途经的、尚未被污染的溪流或井里取水饮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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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的。”
林晩星用湿纸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迹，柔声回答，“还有脆生生的黄瓜，金灿灿的南瓜，外婆还会做香喷喷的桂花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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